二、
半夜有人敲门不可怕，有人敲窗是真的吓死。
张小瓷不是本地人，租了个三楼的一室一厅，卧室外面有方小小的阳台，半封窗，上下摆着房东栽培的金桔香草茉莉花，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大盆景，瀑布一样攀藤的牵牛不断炸籽，成年累月风吹日晒，长得跟玉米地里的妖怪一样，盘踞在凉台上开花结果。房东就住楼下，张小瓷实在无法当着他的面下手砍掉，索性把门一关挂上窗帘，眼不见心不烦。
他刚洗澡出来擦着头发，就听到有人在敲卧室的窗户。
开始以为是风雨渐大树枝刮擦，但敲打的声音渐渐规律，他疑惑着从盥洗室出来，透过窗帘便看到外面几个黑黑的人影在路灯的映射中摇晃。
啊啊啊啊！张小瓷吓得用毛巾捂脸倒退，之前看过的鬼故事全想起来了，什么宿舍楼里用女人大腿拖地的老奶奶，在八层自习室窗外给人打招呼的同学，在门孔里向外偷窥的红眼鬼——他拿过手机来要打求救电话，但是打给谁呢，谁可以理会他呢？
“小瓷弟弟。”阳台上传来男人的声音，“还没洗好啊？等你半天啦，再洗脱皮啦。”
张小瓷心脏狂跳，谁？有点耳熟。
“小可爱，在不在家呀。”
莉莉的声音很有辨别度，让他一瞬间回忆起来刚才的不愉快：“雨变大了，快让我进来，发型都要淋坏掉了。”
有人低低地笑，指出她并没什么能挽留住的发型，她还了一拳；有人好像踩到了哪一盆植物在抱怨辛辣的味道，弄了一腿的落叶跟灰尘；咔嚓一声是拍照的声音，说不定还有直播——V族们有自己的内部沟通方式，随时交流着生活状态，在作弄人类这一点上，他们都挺乐于贡献出自己的想法。
“他妈的别挤啦，”女孩子恼火，“小瓷弟你行行好吧，我新鞋子都要被这群贱人踩脏了。”
另个声音说：“这位叫TE**O的网友问这是啥，薄荷吧？可以泡茶喝，人类被蚊子咬了之后就涂在皮肤上……”
“你他妈原来是个走近人类科普账号吗。”
真的有人在直播！张小瓷不敢过去不敢说话，死死抓着手机，勒得虎口生疼。
“小瓷弟弟，”洋仔的声音变急，用力猛拍两下窗户，“不跟你闹了，开门说点事，又不抢你东西。”
“就是，大男人一个还委委屈屈的，干嘛呀。”莉莉嗓门尖锐，在巷中回荡，“我再喊就要把你的邻居都喊起床了哦！”
在这里租房的都是过客，谁跟谁都不熟，出门放个垃圾都带着戒备眼神，不会有人多管闲事。如果给特派局报警，那么在他们的车到来之前这些人就会走干净，自己还要被不耐烦的特派员教训一顿。
他们无非是想利用自己得到去内城的权利，好奇与**是生物本能，更何况是曾经辉煌一时处于顶端的他们。张小瓷的右手小指不自然地抽搐两下，他蹲在地上慢慢退回到盥洗室里去，在更加急促的拍打声中，深吸一口气，跳进玻璃浴房打开浴霸，登时小空间内亮得刺眼宛如白昼。
就在这里睡吧，没有允许他们打不开门，就算门板坏掉，玻璃碎掉，还是进不来，空间的所有权是人类安全至今的保障。
张小瓷睁着大眼睛听，思维走散，强行滤掉自己被叫得阴阳怪气的名字，直到安静了足有十分钟，只剩下雨落在万物上的滴滴洒洒和管道漏水，他才打开浴室门，刚走到客厅，阳台上又是一阵“小瓷弟弟”的呼唤，他扭头重新跌坐回玻璃门中。
这些家伙真的很会把人逼疯，像不饿的猫折磨耗子。
张小瓷团着身体暗自祈祷，指甲来来回回挠着手机屏。同时想起一个事实令他恐慌不已：房东就住在楼下，如果觉得一个月租房的房客影响了休息或者其他邻居朝他告状，他有大几率会允许V族进入自己家。
他是租来的房子，房东的许可权在他之上。
太绝望了，根本没有安全的避难所。浴霸的灯明晃晃，晒得张小瓷出汗，这个想法令他的脚趾也间歇性抽搐起来，侵略者形成了巨大的阴影，像一只壁虎，四肢着地爬到他身边，也像玩丢手绢时绕到背后的小朋友，每个人都在齐声喊：大家不要告诉他。
手机响了一声，他也跟着震动。
支付宝给他发了条信息。
*云琅：我把他们叫走。别怕。
张小瓷：“…………”
！！！
他给自己一点心跳停止和加速的时间，一时间僵硬的躯干能动了，呼吸流畅了，手也不抖了，张小瓷点开支付宝聊天记录，信息之上还有他的转账，证据确凿。
他快速地从浴霸的高光淫威中爬到卧室，窗帘上只剩下胡搅蛮缠的树枝影子，被刚才的来客撕扯得更加凌乱。张小瓷掀开一点点窗帘，窥见那位帅哥就站在楼下，手里提着一小时前买到的菠萝，脸朝一侧望着什么人，又看向自己的方向。
他的面容沉在运动服的兜帽里，略卷的发压着眉，剩下大半张脸英俊得见之难忘。
啊啊啊啊啊，张小瓷内心澎湃了，马上要打开阳台门……打，没打开，太久没打开了，锁芯都锈住了。他急得踹了两脚门框暴力破解，天花板震得簌簌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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