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乘慌不择乱地喊来隔壁机舱的医务人员，登机前已经换了好几拨人，整个能凑出一个访问团，一窝蜂地涌过来将备受抑郁折磨的人团团围住。
剩余的几名空乘人员挤在角落中面面相觑，彼此眼色示意着，偶尔才趁乱互相传几句悄悄话。眼前这阵仗是从未见过的。
抑郁引起的自残倾向一旦发作便如同洪水猛兽，拦都拦不住，那名打碎杯子的同事好不容易才协助付先生掰开鲜血淋漓的手指，夺走青年手掌中的碎片。
“打镇定剂。”付先生道，旁边的几人就等这句话，严阵以待的工具箱层层打开，注射器迅速汲取药液，排尽空气，套上安瓿，利落干练地探明静脉方向及深浅。
“乖，很快就好啊，不怕不怕。”医务人员对恁大的青年又骗又哄，像哄三岁的幼儿一般。他可能比幼儿还不像话，失声痛哭，倘若被蒋姨看见免不了指着鼻子骂，肯定要说这么大的人真是不害臊。
可思齐的脑袋如同一台中毒的电脑，陷入关机、重启、关机、重启的状态，他的杀毒软件已然失效。
一面叮嘱同伴捏好青年的臂膀，一面坚定地注入药剂，注射毕，迅速拔出针头。付先生随即捏住那截胳膊屈肘按压片刻，以消毒棉签按压穿刺点，竟也是轻声哄骗的口吻：“看，打完了，像被蚊子叮了一口，又不疼。”
随后，“好孩子”“真棒”“真乖”之类被一干成年人信口诌来，打个针的功夫，竟然被夸得天花乱坠。
思齐在聒噪的夸赞声头昏脑涨，愈发地心火烧，他想叫那些人闭嘴，胃里面却一阵翻涌，随后弓起腰身不可抑制地干呕。
呕得浑身乏力，却只吐出一滩苦茵茵的水，随即一仰身，伴随后背处的几下不轻不重的拍打，终于松软筋骨喘出两口粗气，阖上了眼眸。
蒋小笙自羌溪花苑空置以后重又回到很久以前的清闲状态，薪水照领，不降反增，却无比的颓丧。成日里对老伴儿横眉竖眼，挑刺个没完，家里面没人敢惹她。
她年轻时候爱赶时髦，不顾家中父亲的反对，好好的大学生不做偏去做什么听都没听说过的育婴师。她那个年代大学生都不见几个，育婴师也是稀罕难见的，还未入社会就被好几家大户青眼相待，几番犹豫下被父亲摁住脖子，半推半就地进了付家。
老父亲是一名大副，开了一辈子的航船，当年的造船巨头姓付，也因此对付氏颇有些说不出的感情。在付先生起势之前，赫赫有名的船舶制造厂被付氏承继了百余年，当年也算如日中天的巨头，奈何几代人过后就因行业衰落的缘故江河日下。
这家族香火伶仃，拢共也不过两名先生跟三名小辈，她入职后照顾了两代人，自然是照顾过付天恩的。
天恩少爷自出生起与父亲聚少离多，当年奇石根基不稳，加上付先生本就性情淡泊，跟梁琳夫人的离婚官司一打，竟真弃了孩子的监护权。她当年没少因此对尚在世的老太太嚼舌根，孙子孙女都要，一个都不能给梁琳，咱们家大业大还愁养不起孩子？
老太太眼泪流了不少，却是至死不肯松口。她的大儿子被绑匪砍断了脊椎骨，从数米高的山崖上扔下去，亏得崖下草木葱茏，抵减了层层冲力，方才从阎王爷手中抢来半条命。
老太太过世后，天恩被梁夫人带走，不知去什么地方，听说是个不知名的小镇。向老管家递交了辞呈，想另谋高就，却被付先生半道截胡，调至羌溪花苑做最清闲的工作。
扫扫地，浇浇花，偶尔为先生煲醒酒汤，仅此而已。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天恩少爷。当年的小孩儿已然改名，也认不出自己，倒是嗜甜的毛病不改。
蒋小笙欢喜得很。
最近在小女儿的教导下学会使用视频通话的软件，思齐仍是病恹恹的，不过精神比之前被抱上飞机的那天好很多，躲在洗手间，坐在抽水马桶上与蒋小笙通话。
“你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偏坐在马桶上，”蒋姨笑得合不拢嘴。思齐却不高兴地道：“我不想看见他。”
“啊？”镜头上放大的面容俨然一副靠近思齐说悄悄话的姿态，蒋小笙挤眉弄眼地告诫道：“齐齐，这话跟我说罢了，可别跟你爸爸说，先生会生气的。”
眼睑处的伤口淡化成一条疤痕，长出粉红色的嫩肉。旧伤刚好，新伤再添，被玻璃碎片割坏的手掌尚包覆着白色的纱布。
蒋小笙瞥见了纱布，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张，滚到嘴边的话又变成其他的杂七杂八的日常，提及一个大明星到羌溪花苑拜访的事，连带着疾风也回家遛了遛：“那个大明星问你几时回来呢齐齐，还问你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思齐的面色晦暗不明，并不回答问题，只低声道：“我想回家……”
他唯一的私密空间便是不能上锁的洗手间，有一次害怕看见付东城，便躲在淋浴间里拉上隔门，旁边的浴缸又深又大。他当天就被换到没有浴缸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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