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嘉也曾了解过殷照母亲的现状，只是不知道她居然现在就不好了。殷照在电话里语无伦次，简直都了六神无主了，顾云嘉问出他身边还有经纪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立刻换过衣服赶去医院。
去的时候已经迟了，殷照呆呆坐在病房外面，像一块冰一样冷，表情眼神全都没了。
顾云嘉看到他的样子就觉得恐怕不好，看了一眼经纪人，见他摇头，就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心里一沉，立刻上去搂住殷照。
就算不用抬头殷照也知道搂住自己的人是谁。他渐渐从目睹母亲离世的麻木之中醒来，好像在一片轻飘飘里逐渐找到了重量，慢慢落下来，肩膀就一阵颤抖，低声道：“死了……是我看着的……”
那场面着实不好看，殷照闭上眼就完完整整出现在眼前。他只觉得整个人看世界听声音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知道勉强的抓住顾云嘉，却根本感觉不来自己到底用了几分力。分明滑落的是自己，但他总觉得是顾云嘉要离开了，顾头不顾腚的扎进他怀里，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颤抖。
顾云嘉经历过生死决别，殷照其实也不是没有。但酒鬼父亲死的时候，殷照其实更多的是解脱感，他和那男人除了血缘之外没有更多关系，并不太痛苦，反而时常觉得庆幸。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虽然也苦，但总比朝不保夕害怕被家暴好多了。
殷照知道自己这想法不符合人伦，但是算了，他又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人了？
但母亲不同。
他虽然也觉得多年枷锁终于松脱，可同时却有着深深的罪恶感。被捆绑多年，忽然松开之后，殷照只觉得愧疚，负罪，痛苦忽然反噬，波涛汹涌，甚至承受不来。
虽然顾云嘉接住了他的身体，但一时半会也接不住他的心。
殷照呆呆愣愣的，这时候也不敢让他独处。顾云嘉和经纪人虽然不熟，但都是聪明人，眼神来往之间就决定了把殷照接过去，留在他那里。至于工作……
现在还顾得上工作么？
殷照其实也早就知道无论再怎么续命，母亲总是要死的。他隐隐有感觉，只是不肯承认，看着她咽气又死不瞑目，实在是叫人太痛苦。等到回去就慢慢恢复过来了，只是颓然的缩在沙发一角发愣。
顾云嘉给他拿一张柔软的毯子裹起来，就坐在他身边。两人沉默了好一阵，殷照忽然说：“我总觉得她是知道的。”
顾云嘉默然不语，只是听着。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她恨我。早早的我就知道，要是她知道了我和澹台南水的事，恐怕恨不得立刻死了。”
这话……大概是真的。
“她一向对我不满意，因为我既没有安安稳稳的生活，也没有听话好好学习，她想要的生活，其实我根本给不了。她为我吃尽苦头，也付出够多了，可我却没有什么好回报。我给她的，能给她的，她都不想要。”
这大概也是真的。
“早些年她还能和我吵架的时候，已经怀疑我的生活，觉得我立身不正，这行做不长久，又不好好读书，日后这些泡沫都散了，就没有办法活下去。做父母的，总有一种自己觉得儿女最应该过的生活模板，我是做不到的，也没办法做到。她很清楚这些，只是不肯死心。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争吵，妥协，抱头痛哭，彼此原谅又怨恨，我都累了。”
顾云嘉默默听着，只觉得或许自己当年也这样痛苦过，不过是因为已经过了很多年，真正的很多年，现在就都忘了。不过殷照这里的痛苦还是新的，他暂时是过不去的。
殷照双眼无神，倾诉欲却很旺盛，裹在毯子里缩成一团靠在顾云嘉怀里，脸色苍白，声音也低，简直像是生了大病一样，只是源源不断的往下说。
“我其实一直很怕她知道了该怎么办，但又想那也没有办法。我们之间或许互相仇恨，互相拖累，互相扶持，早被生活把爱意消磨掉了，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呐，她是我妈，我又能怎么办。难道明明有办法，却看着她去死吗？何况我那时候又没有心上人，从没有喜欢过人，他其实对我也还不错的。我知道她会看不起我，女人出卖自身已经很下贱，何况是男人？自己没有本事顶天立地，走这种歪门邪道，她知道了只会恨自己怎么还不死。”
顾云嘉没有见过殷照的母亲，他从前也下意识的回避这个话题，很少提起。所以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寡母拉扯大独子，亲子关系不会很健康，纠缠也不会不紧密。殷照小小年纪就操心母亲的性命这种大事，也着实没有空余去在乎其他。
若是有机会所有人都想有尊严，轻轻松松的活着。出卖自己确实也会被人看不起。但作为殷照最亲近的人，做母亲的自然恨他也恨自己，恨天恨地很命运，做男友的，就觉得这是命太苦了，苛责不了。
殷照继续垂着眼说藏了许久，不知道如果母亲没死，自己会不会说出来的话。
“我其实也时常怀疑你会看不起我。你是光风霁月的人，还是他的白月光，我心里要是不在意，那就太难了。只是你太好，我太贪，我没法放手，不管你是怎么喜欢我，怎么看待我的。或许你只是偏心，或许你在乎也不说出来，我都堵上耳朵不听不想，因为我不能离开你。我做了这样的事，不管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就是配不上你，就是不算好人。你要嫌弃我，嫌我脏，自甘下贱，其实也都不是没有理由……你能看开，甚至都不大在乎我和澹台南水之间这些事，我反而觉得很惊讶。为什么啊？你也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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