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我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因此，我需要知道全部真相。
然而他并没有问我是如何知道此事，而是说：“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我不禁惊诧道：“你……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他的面上依旧一派从容，缓缓道：“哥哥想从我我这里打听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我都会乖乖照做。因为我早就不把你作为外人看待，也希望你……不要把我当作外人。”他白皙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薄红，在夜晚也显得尤为突兀。
我如鲠在喉，不知为何，心底竟多了分愧疚。
“只不过，哥哥，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微微一愣，问：“什么？”
他从袖中取出圆而扁的白瓷皿，旋开一看，里面装着朱砂和青雘。他说：“我绘画的技艺还算拿得出手，想……想给哥哥描一幅肖像。”他低着头，生怕我不同意似的，越说到后来，声音越是如同蚊鸣。
我不由得一笑，正习惯性地想要摸他的脑袋，却发觉他似乎又长高了些。这个抬手的姿势着实有些吃力，我正琢磨着如何收回，他却像有心电感应这般，骤地抬头看我，随后身子微微一弯。我的手成功落在了他的头顶。
我愣怔住，下意识地开口：“我……求之不得。”
他旋即笑开，笑容带着几分羞怯，有如前几日镜中含苞待放的海棠。
风徐徐吹拂葳蕤的草木，连带着将他的衣摆也轻微吹动起来。我提着那盏青灯，在幽微的灯光下，只见到他手执画笔，在一张熟宣上一笔一划地勾勒，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挺直的鼻梁下，他的嘴唇缓缓开阖。我听见他说：“我父亲名叫赵玺，先皇叶青榆虽未有子嗣，但后宫嫔妃众多。他也算是父亲的姨夫。因为奶奶过世得早，而爷爷在朝当官，经常抽不出时间陪伴在我父亲左右。是以，父亲自幼时起一直待在宫中，也是苏后教他待人接物，把他养大成人……”
原来，我在镜中、溪流上所见到的每一桩事情的视角，竟源自赵桫的父亲。
“他逐渐长大，分不清自己对苏后的感情究竟是孺慕，抑或恋慕。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羞耻，但他又总是情不自禁地去追逐她的背影。她格外喜欢海棠，不光是每一件衣服都是棠红色的，就连香囊、鞋面上绣的也是海棠的纹样。只不过，在苏后当上皇帝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棠红的纱裙。”
“苏后这帝位来得莫名，遭百姓诟病至今。其实，并非她存心为之。当时北疆与大周矛盾尖锐，后者主动发起战争，因北疆寡不敌众，自然是大周大获全胜。北疆赔了不少城池兵马和金银珠宝。而在这期间，北疆为表达自己的诚意与歉意，特地送上墟溟族的族长。他叫姜止。”
“墟溟族的巫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多数人总对自己未经历过的事情感到新鲜、陌生，不是想要跃跃欲试，便是对旁人故弄玄虚。因此以讹传讹，谣言四起，墟溟族就这样莫名地被捧到很高的地位。”
“姜止接近苏后，一是出自后者心机不深，二是她与先皇感情最亲密。越是亲密的人越疏于防备，这是常人都懂的道理。他当时对苏后下了灵熄术。”
“灵熄术？”我颇为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使用者折寿半生，至邪至阴的禁术灵熄？”
“没错，正是它。它一旦生效，便会让被下咒者无法自拔地爱上下咒者。因此，我总是怀疑，苏后杀害先皇，是因为姜止。”
“可没多久，姜止却中毒身亡。苏后成功解除了灵熄术，却没想到，后来……”
“后来，苏后还是死了。再后来，乱世来了。天下到处都是荒冢、尸体与无休止的杀戮。我父亲再见到苏后时，她正啃噬着一个男子的脖颈。当她抬头见到父亲之后，原本凶狠的眼神一下子消失殆尽。她整个人呆滞在原地，嘴中的人肉也掉下去，裹了一层灰。”
“我……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但是父亲从未后悔我的出生。他曾经拥有一子，可惜过早夭折，因此疼爱我更甚。而我生来便体弱多病，加上……加上那个传闻……”
“什么传闻？”
他笔尖一顿，抬头与我四目相对，开口：“服用五百零一颗鬼蟲的心脏，能让人长生不老，长存于世。”
“我父亲将计就计，叫我故作腿疾，以来躲避那些人的觊觎。因此我五岁之前犹如未出阁的小姐，一直都住在深闺之中。直到……直到我父亲以命抵命、因我而死，我才能重见天明。”
“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总要付出一点代价。因此我代替父亲活了下去。”
“可我父亲请来的墟溟族，它当时的族长已经变了个人，是位女子，名叫姜若。她有个相公，却是一名道士。”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容衡？”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而并没有问我为何会知道他的名讳，只是点了点头，继而道：“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既与他的妻子恩爱得如胶似漆、伉俪情深，却又想要不老不死。我先前以为，那些追求长生不老的皆是断舍离、灭**之人。”
我脑中一掠而过容衡种种吊诡的行径，又生怕这些事情又无法说出口，只能婉转地说：“你要……小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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