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于流被剧烈的头痛扰醒，脉搏的每一次跳动仿佛神经深处埋藏炸弹的倒计时读秒。人是凉的。但浑身汗湿。
醒来发现躺在诊所的病床上，身上披件白袍。
满身的酒气和身体的酸楚让她感到十分厌倦。
江于流到了前台。一个生面孔的护士。护士说，“我替你叫眉姐。”
“不用了。能刷卡么？”
护士说网络不好。没法刷。
江于流翻开钱包看了看。确实总共不到二十块。只好说，“那找一下眉姐吧……实在不好意思。”
李眉漫不经心地告知，她昨晚帮她发了条信息。江于流吓得手机差点飞出去。自己多半是疯了。把手机解锁了给别人。
江于流强自镇定，“发给谁？”
“季风。”
江于流一脸哭笑不得，“这……不能吧？”
但好在消息只是：
江于流[3：13 AM]：风姐，车修好了，最近也不太用得上，我把它开回去还你吧。
季风[7：42 AM]：为什么？
为什么……
这让江于流怎么回答？因为她配不上。
杂物室不见天日。戴上耳塞就连外间的吵闹都隔着一层。
江于流睡足一整个白天。头痛胃痛果然折磨。不妨碍她时睡时醒，时醒时睡。以往睡过一天，痛感就渐渐消失。但今天，江于流睡到睡不下去，头还是痛的。
吃了止痛片，拖出箱子找衣服。她从顾雅琪那里带出的一箱衣服其实并不算多，几件外套就占去很大空间。最常穿的几套，除去染了血的，也都等着送干洗。
只剩下一件很正式的黑色修身西装，江于流比划了一下，不由皱眉。
不过是还趟车而已。她不该再投这么多心思去揣摩季风喜好。况且晚上还要做事。
江于流路过办公室，武磊和另外几个男孩一起围着个纸箱子蹲着吃外卖。没有桌子，外卖就垫着报纸排在纸箱上。几个塑料盒子基本只剩下辣椒和红油，被他们意犹未尽地搜寻出一点肉片。
他们晚上很少在这儿架摊吃饭。江于流怀疑武磊是故意赖着不走。
江于流看着红彤彤一片辣椒就感觉胃部一抽。走到门口点了支烟抽。烟吸下去的一瞬有点反胃恶心。只不过走了几步，江于流觉得自己还是晕的，好像灵魂和身体稍稍脱离。
一支烟抽毕。武磊装作不经意地晃出来，“流哥有啥吩咐不？”
江于流说，“晚上有空么？”
“有，太有了。”
江于流先自己去修车店里把911开回来。武磊还在办公室等着。
换上江于流专爱的金杯，让武磊开车。
他们到向华的码头，开了集装箱搬出八个箱子。死沉。武磊看纸盒上的字样，是出口的陶瓷家具。出发前江于流就吩咐，不该问的不要问。他便只跟着江于流搬运。
再到加工点楼下的停车场。江于流差武磊去便利店买包烟。武磊回来，车已经清空。
又折回物流公司。
江于流看看时间，不到十点。说两点之前给他电话。
沿着山路向上。沿路都是树木掩映的幽闭院落。这条路江于流并不陌生。但她每一次驶过，造型别致的路灯投斑驳树影在路面上，营造出一种世外般的氛围。在这座寸土寸金，人人争夺逼仄空间的城市，只有那些趴伏在资本之上的大鳄才配拥有如此隐逸者一般亲近山水的生活。
江于流只清晰地感到自己不过是匆匆赶路人而已。
二楼柔黄的灯光透过樱花树的枝杈漏出。江于流将车停在门口车道旁边。
即使已经记不起，也知道前一夜她情绪一度崩溃。
做卧底披上的这层外皮似乎逐渐生出肌血，侵蚀着她的行为和愿望。或者她本性其实如此，过去的躯壳才是出于环境的伪装。
清醒下来回想自然觉得过激。她又不是真要做毒枭。即使出货量太小，以后随机应变就好。也不算白忙，毕竟拿到二百万暂时周转。
但沮丧不由理性控制，无法解释。
要把车子还给季风绝不是一时赌气。这辆车再开下去，必然会给季风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而在昨晚之前，车价于她不过是个数字。是从前玩车的惯性使然，让她很少去想，她不配开什么样的车。
从前这辆车不过是接送顾雅琪的工具。从何时开始？也许就是北山浓雾的夜里。座椅把她包裹在中央，车厢里沉寂无声。让她感受到一种安定和依托。
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辆车。
现在江于流只需告诉季风她在门口。但她不知为何犹豫不决。
再一次翻看和季风的聊天记录。不过是琐碎的问候，刚醒，在路上，在吃饭，偶尔到老少咸宜的内容，吃到的某样菜色，看的某部电影，网络上刷到的段子。就这些没有营养的段落，也许季风迁就，竟然也聊了很长很长。
原来在情境之下，自己说出的话也可以惹人发笑。
江于流有一种不寻常的感受，回溯上一次这样的状态已经是四五年前。
在熄火的车厢里。一片沉静。她彷如母体中的婴儿。在此面对自己孤寂的心跳。
电动大门忽然缓缓滑开。一抹光投来。
不过咫尺的距离。江于流看得一清二楚。季风载着一个漂亮得有些张扬的女人。棕色波浪般的长发披在条纹西装硬挺的肩膀，银白的耳坠垂在脸侧，增添几分妩媚。女人不时偏头向着季风，脸上带着明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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