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于流每走一步都感到像踏在半米深的雪里。冷汗沿着脊椎滑下，浑身发凉。
季风在前面，却脚步不停。两个人很快已经到楼梯上。江于流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风心里纳闷江于流早先还火急火燎，到此时却扮矜持。
在楼梯折角，季风回头看一眼，江于流抓着扶手，身体已在摆动。目光倒是清亮，不像醉酒。
不时有人从身边路过。江于流走近下来，俯身在季风耳边说，“风姐，人多口杂，请你移步。”
江于流凑得很近，季风能闻到温热的酒气飘来。但音乐很响，而江于流声音过分轻柔。
江于流说完，停了一停，才退开合适的距离。
季风本想说去她车上，想起钥匙在西装外套里。这一晚不知为何越喝越燥，外套早被她脱在了沙发上。便说，“我送你到车里。”
季风有意握住江于流手腕扶她。江于流手腕又细又冰。季风握多一点，摸到一道血痂。
江于流再没有话，加快了脚步。
到了户外，透足一口气，江于流感觉稍稍缓和，借着摸烟抽动手腕，季风自然识趣地松了手。
江于流吸得很深，不知心理作用还是烟轻微的麻痹作用，居然压下一点痛感。
只夜店门口三两地站着些打扮时髦的男女，毕竟已是半夜，对面街口就空无一人。江于流引着季风走过一条街，听着季风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再遥遥望到自己开来的灰了吧唧的金杯。感觉特别不合适，停了下来。
季风突然冒出一句，“被打了？”
“嗯？”江于流扯了扯袖口，呼出一口烟，才回头看季风。
泛黄的路灯光下，季风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许柔和，少了几分高不胜寒。
“你脸上有点肿。”季风说着，明白了为什么江于流忽然画上浓妆。
而她刚进来Muse时，一眼就看到江于流，看到她手里拿着两个人的酒。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好像并不在猎艳场，像在极其安宁僻静的地方等待着一个随时就到，却永远都不会到的人。
那样的神情，当然有魅人之处，但她并不自觉。
江于流匆匆一瞥季风，目光立刻飘走了。敷了一下午冰块，江于流觉得灯光那么暗，带上妆根本看不出来。
“风姐，昨晚的事，真对不起。琪姐的生意我知道得太少了。”
季风说，“你不用反复道歉。”
江于流捻着烟嘴。季风这幅不冷不热的态度，像印刷精致的硬纸卡包装。江于流很想拆开。但弥散的痛楚和虚脱感已不允许她多说一句废话。
“听说有个叫老枪的下线，昨晚在大坞湾交货中了埋伏，把琪姐卖了。这个人现在在市第一医院里。”
季风一愣，“你什么意思？”
江于流一支烟已经吸完，又点燃第二只。手指拢成拳，微微发颤。
“昨晚我送琪姐去机场，没想到警察就守在那里。”江于流说着，顿了一下，掩面轻咳。继续道，“她说在保险柜留了东西给你。号码是你们纪念日。她原话就是，跟你说，你自然知道。”
季风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江于流沉默着等她。但季风只说，“知道了。”
对顾雅琪的托付，季风的确意外，却莫名在意江于流提那句老枪在第一医院。这消息本身季风是知道的。季风不知为何，对江于流的印象这一夜骤然改变，竟会怕她冲动，以身犯险。
江于流倒没有那样的意思，她必须涵盖尽可能多重要信息，为的是听对方反应。可惜季风什么都没有说。如果是平时，或许还能察觉季风细微的情绪变化，她此时无论如何强迫自己，意识像散乱的干砂难以聚集。
季风看着江于流的脸，像戴了面具，没有一丝表情。江于流说，“谢谢风姐。我都说完了。挺冷的，你回去吧。”
季风有一晃失神。
前一夜追到北山山顶。手下的车正停在江于流对面，开着大灯，把江于流全身并身后空无一人的SUV照得清清楚楚。
江于流靠坐在车前盖上，也像现在这样缓缓地深吸一口烟。山风把她的短发吹乱在脸颊。江于流单薄的身体看起来像商场里随处可见的塑料模型，静止，苍白。只烟头一点时明时黯的红光，倒像比起她整个人，更有生机。
季风已经清楚顾雅琪不在车里，却不知为何还是追上山顶。
她刚刚下车。江于流立刻掐了烟站直身体。
季风走近到她们彼此可以透过雾气看清对方五官。
如此浓重的水汽。江于流吸入的每一口，都带着冰雨的气味吧。
“风姐好。”江于流眼中并无丝毫歉意，好像她们约好在这里。
明明有鼓胀的气息在胸口激荡，说出来也不过是：“你又赢了。”
江于流眉心一蹙，却做出玩世不恭的表情，说，“原来山顶雾气也是这么重。什么都看不到。”
微哑的声音里似有淡淡叹息。
在车灯映出的茫茫雪白里，那一刻，世界似乎全湮灭了，只剩下她们两人置身其中。
那时，江于流也说，“挺冷的，风姐早点回去吧。”
季风抿了抿唇，心里觉得眼前这个人应当不会再见了。她再俊，车技再好，也只是个小小的车手。没有顾雅琪领着，这个世界的门她都不知道往哪里打开。
“本来以为雅琪是一时兴起……想想却有半年了。不管怎么说，雅琪这么喜欢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过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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