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我的身体,像一缕幽灵轻飘飘地拂过。我和雅克坐在河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河面被吹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揉了一把柔软的丝绸。
“我以为你不喝这玩意儿。”雅克扬了扬手里的啤酒,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怎么,我看起来像个好学生?”我觉得好笑,不禁反问道。
“你长得很干净。”雅克放下酒瓶,伸出手揉搓着我的脸,“恶习没有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拂开他的手,对着瓶嘴喝了一大口,带着气泡的液体直入喉咙,因为太久没喝,我有点不习惯这个味道。
雅克向我的方向又坐近了一点,左臂绕到我背后,见我没有躲闪,一把揽住了我。他的手心并没有那么热。我一直待着没动,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手里的酒瓶。
他忽然凑近,额头抵着我的脸。我用酒瓶戳了戳他的脸,示意他离远些。
雅克当然没有照做,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于是我打算站起来,雅克就在这时按住了我的手:“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我摇摇头。
他直起身,使劲揉了揉我的头,走到车里又取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
“喝吗?”他晃着瓶子问我。我没有拒绝,一瓶酒并不能把我灌醉。
他把两只杯放在地上依次斟上酒,浓稠的酒像血一样沿着杯壁缓缓下滑。入口的酒带着意犹未尽的醇香。
“我父亲自己酿的。”雅克突然说,“好喝吗?”
我点头表示肯定:“很少听到你提及父亲。”
“他不在巴黎。”雅克简短地回答,“在波尔多。”
“这是他寄来的?”我问。
雅克抿了一口酒:“他每次来巴黎谈生意的时候,会带几箱给我。”
我想说点什么,却被他打断了:“葡萄酒生意。他在老家有一个庄园,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帮他和工人一起收葡萄。”
雅克从没和我说过家里人的事。也许自己缺失的东西总是特别希望从别人口中得知,我忍不住问:“你那时快乐吗?”
他似乎有些吃惊我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老实回答了:“那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时光了。”
他的酒杯空了,自顾自又倒了半杯:“我十三岁的时候就能喝酒了。但他管得很严。他酿造葡萄酒,却不是个酒鬼。就像那种老派绅士,一丝不苟,认真得让人心生畏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也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雅克笑了:“你一直在看我,我脸上有什么?”
随后他伸出手帮我抿了抿耳边的头发:“你知道吗?从第一眼见到你,你就像一个谜一样吸引我,我总以为了解你,却又对你一无所知。”
“你不是第一次对我这样说了。”我耸耸肩,喝光了杯里的酒。
“我在想这样干净的男孩子,怎么会去站街。我无法想象那么多男人蹂躏过你。”
“请你换个措辞。”我放下杯子,拨开了他的手。
“抱歉。”他举起双手像是要投降,“我只是觉得,你适合更好的生活。”
那时我想起了克劳斯。我们躲在有着发霉味道的被子里,头顶一只小蜡烛,一本破破烂烂的童话书,他对我说:
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已经长大了。”我自言自语般地说着,雅克有些迷惑,“我很早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雅克眨眨眼,举起酒瓶,细窄的瓶口又倾倒出一些液体,他拿着杯子在我眼前晃了晃,“喝吧。”
最后我们平躺在桥下的斜坡上,手垫在脑袋后面,看着星星。
“在你的家乡,夜空是什么样的?”我望着头顶明亮的星,忍不住问雅克。
“葡萄藤下有精灵。”他说,似乎陷入了一场久远的回忆中,“夏天的时候,空气里面是清甜的葡萄味,透过葡萄叶可以看见近在咫尺的星空。我搬着躺椅到外面睡觉,爸爸会在我睡着以后再把我抱回去。你知道第二天他怎么说吗?”
雅克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我从来没听过他那样的声音,既开心又仿佛在颤抖。
“他说是葡萄藤下的精灵把我抬回来的。”雅克举起手遮住眼睛,“他种了一辈子葡萄,酿了一辈子酒,他总说葡萄是有生命的,你对它们好,它们就会变成最醇香的酒。”
突然之间,我们之间陷入一阵难言的寂静。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天空。雅克用手指点着星星。
在他的童年里,没有战争的阴影,那个小小的男孩,永远都能躺在葡萄藤下睡觉。伸手就能碰到星辰一样的葡萄,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睡去,总有精灵送他回去。
他没有问我,关于我童年的任何事。一个幸福的孩子是不会流落到街上的,哪怕雅克再天真,也不会不明白。不幸的原因各种各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我也曾有过片刻的幸福,以为那就是拥有的一切。克劳斯就是我的葡萄藤,在他眼里我可以看见夜空星辰。那时的我打算度过怎样的一生呢?
也许我会等到成年去克劳斯的工厂里打一份工,等到费恩成年我们三个人会在一起工作。我们会过着贫穷而简单的生活。我对美好的事物没有任何向往,仿佛我生来就不配拥有那些,一切本就该这样发展,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的父母全都死了,我被送到孤儿院,被排挤、被孤立。有时我甚至会怨恨自己的脸。如果我不是这个样子——会有什么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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