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误会可能造成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就像从山顶滚落的雪球,体积只会越来越大,但在灾难性的一幕还未到来之前,当事人都不会意料到最后的结果。
我几乎是乖乖坐着吃完了一个面包,像个小学生一样。伊文收拾餐具的时候,我帮他整理法语课本和他的笔记本。第一次看他写字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他的字会和人一样干净整齐。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握着一支磨砂杆的钢笔,墨水在光滑的纸页上落下一个黑点,仿佛树叶的脉络一点点伸展开,空白本子上的表格都是他自己用铅笔一行一行画出来的,在那暗灰色的线条之间,是他一笔一划写好的单词。
我们每周碰面两次,一次是周三晚上,一次是周六上午。对我来说这是两段奇妙的时光,而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很期待这两次的会面,虽然拘谨,但却愉快。
伊文刷完盘子从厨房回来了,他的手因为做实验而被洗得发红,在水的浸泡下皮肤显得更加脆弱。他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摇着头说没关系。
他从我手里接过笔记本,拧开钢笔的盖子,在某一行划了一道线,“上次我们讲到这里。”
然后他翻开书,指着某一页最上面的部分,“书到这里。”
他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圆滑的指甲边缘擦过书页,留下一连串微不可闻的摩擦声。
“艾蒂安?”伊文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我,就像同桌之间才会有的小动作,“你怎么了?”
“啊,没事。”我赶紧拍了拍脸,微热的指尖触摸到发烫的脸,我的脑中响起一阵细微的轰鸣,使劲眨眨眼,我接过伊文手中的笔,“我们继续讲上次的——”
“嗯,你说。”
坐在右手边的伊文忽然凑得更近了,他身上没有法国人惯常的香水味,取而代之的是清香的肥皂洗过的衣服的味道。他的视线笔直地落在笔记本上,镜片的反光里只有密密麻麻的法语单词。
他也许没有看我。于是我用笔敲了敲笔记本,“请说法语。”
伊文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内容,上次的……继续,请。”
他颠三倒四的句式结构让我想起肖恩,但肖恩有后天的缺陷,伊文是好学的,也很努力,虽然他在口语方面进步总是很缓慢。
“我很小的时候,也不会说法语。”我咬着钢笔的尾巴,对他说,“别人都以为我是哑巴。”
“你说话比较晚吗?”他问。
“我最开始,讲的是德语。德语才是我的母语。”我从桌子上的一摞书中取出一张白纸,在上面毫无意义地写写画画,“六岁才开始学法语。”
“你是德国人?”伊文终于抬起头不再盯着课本,声音充满讶异。
“我不是。”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如果你想了解我,就用法语和我交流吧。‘你很好看’这句话用法语怎么说?”
我总是让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带起话题,脱离话题,气氛刚刚好的时候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样,将高潮的空气冷却或使它沸腾。这点微不足道的技能不能使我骄傲,却意外有用。
“你很好看”是伊文在桥上对我说的话,后半句被风吹走,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刚刚在笔记本里发现他把这句话写在了角落里。
“Tu es très beau.”几乎不假思索地,伊文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了我。
但话音落下,脸红的不是他,而是我。
“Tu es très beau.”像是一个求证答案的学生,伊文又重复了一遍,“是这样吗?”
“你在说句子还是说我?”我对他微笑,但我的耳朵已经能听到心跳了。
这下轮到伊文脸红了,那副样子仿佛我欺负了他。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伊文皱了皱眉头,认真思索起来,“都有。句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的。”
他一字一顿地用并不流利的法语说。
你在什么时候会想亲吻一个人,没有任何**,没有利益在里面,只是想亲吻他,将一个吻作为奖励送给他?
“你太可爱了。”我抓着他撑在桌子上的胳膊,只是一秒的犹豫,就彻底放弃了亲吻他的机会,我们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我盯着他勿忘我颜色的眼睛,轻声笑了出来。
“可你的脸很红。”伊文的手忽然覆在我手上,动作却毫无亲昵的意味,反而像一位医生在诊断,“手心很热。”
没等我回答,他又开始说德语,也许这样能让他更好地表达自己,“我今天是不是不该叫你来?你看上去精神不佳。”
“没有,我很开心。”我答非所问地说。
“其实……”伊文说,“我只是来这边协助教授做实验的。”
“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仿佛一个定律,我们两个人不约而同陷入漩涡,却同时在揣测谁先失去了自主权。
“没什么,今天讲完这个语法我们就休息吧。”伊文耸了耸肩。
也许是伊文的话起了作用,早上起床的头痛卷土重来,我一边讲一边按着太阳穴,好不容易讲完了今天的内容,后背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你真的没事吗?”伊文边整理书本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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