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干什么？” 杨好戒备地说，“这事儿可和我奶奶没关系，你别乱来。”
韩冰叹了口气：“我就不能是因为真心敬重老太太，才想认个干娘吗？”
“你哪像那种好人。” 杨好依旧一脸戒备，“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靠！” 原来是韩冰伸指过来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吓得杨好捂着脑袋跳出两米开外。
韩冰摇头道：“我没骗你。干妈……不管你怎么想吧，这干妈我是认了。但你最好别跟别人到处说去，我现在一屁股烦心事，不能扯到老太太身上。”
杨好觉得韩冰的身上有一种气场，和他在四九城中任何一个所谓的“社会大哥”身上见到的都不一样。那些人也令人畏惧，但是和韩冰比起来，那种气势显得像是稻草填起来的。杨好并不知道这气势从何而来，但他本能地选择不继续反驳韩冰的话。
“为什么多管闲事？” 杨好别扭地问道，“你可别指望这么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背叛鸭梨。”
韩冰吐出最后一口烟气，好笑道：“义气不是这么表现的。生死关头不相负的才是好兄弟，我就打听点事，你表现得好像我要对你大刑伺候一样，这叫作秀。哎，有烟吗？”
杨好从兜里掏出一盒白沙扔过去，韩冰一手把白沙揣兜里，一手快如闪电地敲了杨好脑袋一记：“小孩子别抽烟，我没收了。”
“靠！” 杨好大叫，下意识就要还手，打了几下没打中人，韩冰却又叼上了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慢慢道，“我妈，是个很好的人。”
……
母亲对一个人的影响往往是潜移默化的，在当事人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悄然发生。
韩冰的母亲是在他刚上高中的时候病逝的。有些疾病就是来得这么突然，中午还在外面摘桑葚，晚上就在抢救室里闭上了眼睛。
她是语文教师，她的语文课上，除了课文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内容。讲到海棠，就带着全班去学校后山看海棠；讲到麦子，就带了几朵麦穗来全班传看；讲到山茶，干脆买了一盆茶树盆景来，交给全班同学照顾。
妈妈喜欢植物，她自己也像一棵植物，温和，与人无害，仿佛只需要阳光就可以笑着，浪漫的活下去。韩冰的读书识字，和偶尔会蹦出来的诗词，都是妈妈教给他的：妈妈一直以中国人自居，以自己的华人身份为傲，她教韩冰唐诗宋词，希望儿子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她就像一棵爬了很远的藤蔓，固执地把自己的根扎在遥远的故乡。韩冰是这棵藤曼上结出来的果实，所以，他第一次踏上长沙的土地时，感到的并不是陌生与新奇，而是源自血脉深处的久别重逢。
他妈妈经常说，不管怎么样，日子总得凑合过不是？
念叨着这句话，他妈妈乐呵呵地走过了贫穷，走过了匮乏，却没走过脑溢血。
妈妈病逝后，韩冰曾想过当一名医生，于是整个高中，他把全部精力放在了理科的学习上，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
直到一直以来的平静生活支离破碎，直到韩冰发现他以为天经地义的一切，都不过是建在水边的沙堡，一个小小的浪头打过来，就全碎了。鲜血和死亡层层叠叠，淹没了海棠树下打着哈欠背书的少年；无数尸骸堆积成的佛塔下，挣扎着爬出一只面目全非的恶鬼。
……
韩冰隐瞒了印尼排华与之后的一切，只是坐在马扎上，絮絮地给杨好讲着自己的母亲是怎样疼爱自己、管教自己，是怎样的乐观，怎样的豁达，怎样的美好。
杨好听得感同身受，不自觉便把自己的奶奶和那个总是笑着的妇女重叠在了一处，叼着剩在兜里的最后一根烟，拍了拍韩冰的肩膀：“哥们儿，辛苦了。”
“哥们儿？” 韩冰斜了杨好一眼。
“……我不会叫你干爹的，干大爷也不行。” 杨好说。
韩冰把杨好嘴上的烟薅了下来：“我也养不起你这兔崽子。但你爱叫我什么，也是我干妈的亲孙子，你想让我不管你，那是不可能的。叫师父吧。”
“啥？”
“学黑瞎子，初一十五叫就行。”
杨好有些不快：“为什么要学别人？还学黑熊（北方许多地方称黑熊为黑瞎子）？”
“成，那就月底叫。” 韩冰点了点头，扔掉了烟，“以后别抽。”
“凭什么……”
“以后别抽烟，我就不告诉黑爷你管他叫黑熊的事。”
“你不是说就连你的朋友也不跟你联系了吗？都不要你了，你还怎……哎呀！靠！” 杨好捂着脑门，郁闷道，“我怎么就躲不开你的脑瓜崩？”
韩冰收回指头，摇头道：“现在的小孩儿嘴怎么这么毒。你在我这儿皮点还行，我那帮子朋友也还都是脾气好的人……要是遇见我的其他同行，你还这么说话，那就准备点钱做烤瓷牙吧。行了，你们接下来去哪？”
“……”
“小三爷……我是说，吴邪，是不是又给你们下什么套了？”
“……”
“这两天有没有别人找你们麻烦？”
“……”
“黎簇呢？”
“……”
“行，小孩儿不错，口风挺紧，仗义。” 韩冰拍了拍杨好的脑袋，转身走了。
杨好确定韩冰是真的就这么转身走了，但心里一点也没觉得轻松。他到现在还觉得十分没有真实感：一个很凶盗墓贼，莫名其妙地成了自己奶奶的干儿子，莫名其妙地跟自己倒了一堆苦水，莫名其妙地说什么月底叫师父，莫名其妙地问了两句话，然后莫名其妙地走了。
这个韩冰，作为一个盗墓贼，也太任性了点吧？这是憋屈太久终于开始撒疯了？还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干脆放飞自我了？
杨好一点也不想知道，也不想再见到韩冰了，但杨好隐隐觉得，他绝不会心想事成。
“好好。” 杨奶奶在屋里喊了一声。杨好走进屋里，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解释。
杨奶奶却露出一个了然而无奈的微笑：“小好，你长大了，奶奶拦不住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小韩我看着是个可靠的人，你要多听他的话，明白吗？奶奶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了，也不指望看着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那天了，就盼着有个可靠的人带着你点，不让你走到歪路上去。”
“奶奶，奶奶你瞎说什么呢？奶奶你要长命百岁的！” 杨好心里猛地打了个突，郑重道，“奶奶，这些人都是神经病，都是疯子，奶奶你赶紧回老家去，千万不要回来，无论如何都不要回来！咱们店哪怕不要了，奶奶你也绝对不能出事！”
十六岁的杨好从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摆在自己和黎簇等人面前的道路，其危险程度和诡异程度，很可能远超出了自己最夸张的幻想。
握紧了手机，杨好的心中，恐惧与兴奋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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