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伸手揉了揉眉心,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她和他的分歧不在于教育观念上,而是他在本能的想补偿过去的自己。
从袜子和衬衣的成色来看,都绝对不是萨莱那个出身的学徒应该匹配的东西。
在她忽略细节的这些天里,这个男孩显然利用撒娇和可怜模样换得了不少好处。
孩子是如同野兽般的存在,拥有更多原始又直接的嗅觉。
他们哪怕不会说话,都能够判断出谁有亲切感,谁不怀好意。
而如同面对母亲般充满隐忍和爱的存在时,他们反而会啮咬抓挠——因为他们直觉上知道,对方不会离开,只会继续默默忍耐下去。
海蒂无法指责他更多,此刻只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们不能再留下他了。”
达芬奇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想要为他辩解:“萨莱只是太年幼和顽皮了,他本性是善良的——在我疲倦的时候,他甚至会踮着脚帮我按揉肩膀,他是个好孩子,海蒂。”
海蒂皱着眉摇头道:“我们早就开诚布公的谈过。”
“偷窃的第一次可以教导,第二次就应该直接让他走了。”
大概是这又与抛弃这个字眼有关系的缘故,达芬奇捂住了额头,为难而又沮丧。
“海蒂,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我们从未在吃穿上对他有过亏钱,他做这些事也只是出于玩乐而已。”
“难道这不是更加危险的存在吗?”海蒂反问道:“你觉得他会悔改吗?”
她打开了门,让那个孩子走出来。
萨莱又是那副天使一般无辜又可怜的模样,还在小声地抽泣着。
他显然被吓坏了,先是惶恐的看了海蒂一眼,才又逃到达芬奇的怀抱里。
“你知道错了吗?”达芬奇的口吻是责备中带着心疼:“绝对不能有下次了,知道吗?”
下一次之后,是不是还有下下一次?
“不。”海蒂看出他息事宁人的态度来,语气平静而冷淡:“他该走了。”
她说的话不可以失去效力。
今天退让一次,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威慑,最后也只和耳旁风一样。
更何况,这个孩子从被抓到,眼睁睁的看着她赔付了金币直到现在,都不曾道歉过一句。
她不欠他任何东西。
“我会安排德乔今晚把他送走。”
她不能允许这种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于她的环境里——何况这个孩子原本和她就不是被抚养者和抚养人的关系。
“海蒂——有什么事明天再慢慢谈好吗?”达芬奇护着他,尽可能的照顾着她的情绪道:“我们不用这么着急,今天先好好休息一会儿,你也累了不是吗?”
海蒂忽然笑了起来。
她居然还想着要告诉他自己的来历,还一度试图用和现代人一样的姿态去接触和认识他。
“好。”她轻声道:“你们今晚好好休息。”
海蒂在这一刻,忽然发现,大概是自己从前对他太过宽容的缘故,他其实和那孩子一样。
拉着她解剖尸体,在她面前抱怨教廷,耍赖偷懒不肯画画,渴望着她的认可和接纳。
有些小任性,也喜欢撒娇。
——他护着那个毫无廉耻的孩子,其实是知道她会让着他自己。
可她不喜欢这种角色,也不打算再这样下去。
她头一次回卧房的时候关门落锁,还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来。
倒在柔软的大床上时,海蒂闭着眼整理情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从生日到现在,她一直觉得,他是对自己有好感的。
虽然不想承认,可她其实也有被他触动,甚至会考虑与他多接触一些看看。
可现实告诉她,他们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默契与温存。
很多东西可能都是变年轻以后的愚蠢幻想而已。
门忽然被敲了三下。
海蒂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拢了一下衣裙和长发。
“大人。”德乔的语气有些焦虑:“佛罗伦萨那边发来了急信,说是葡萄病害的情况在不断地加重,而且跟一场怪病一样。”
是德乔。
“克希马询问您是否知道解决的办法,他们还在祈祷神灵,以及泼洒驱邪的药水。”
海蒂怔了一下,起身道:“有多严重?”
“已经有三个庄园接连爆发这种怪病了,葡萄也根本不能吃——可根本看不见虫子。”德乔喃喃道:“绝对是恶魔来了。”
她疲惫的走过去打开了门,接过信看了许久。
——洛伦佐果然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在酒醒之后重新回到那冷邦邦的状态里,如同毫无感情的机器一般。
即使到了这种情况,他选择自己处理这些事情,没有向她再求助什么。
“德乔,”她叹了口气道:“达芬奇先生在做什么?”
“萨莱的脸颊已经肿起来了,还在哭。”德乔似乎知道什么,对小恶魔这个称呼也用的颇为认同:“需要我叫他跟您一起回去吗?”
“不用。”她淡淡道:“直接收拾东西,带上我之前准备的那几瓶药水。”
“好的,大人。”
达芬奇好不容易把那可怜小孩哄着睡着了,忽然听见了远处有马车的响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来?
他披上了外袍,下意识地走去了中庭,却看见她被扶上了新马车,连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
“海蒂——”达芬奇的内心忽然有些慌乱,连声音都扬高了一些:“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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