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杜宇
何晏笑道：“是，还有你。”
徐探清不禁疑惑难解道：“最近不知怎么了？你称我府君，这素不相识的老头还要见我？”这话像是自言自语。
何晏抿唇一笑，继而说道：“你会知道的。”
徐探清深深地看了何晏一眼，仿佛是要窥知他内心的秘密，良久才说：“罢了。早晚都会来的事情，不急于一时。”
“你现在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么？或者说，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何晏摇摇头，他的目光像是春日和风，轻声道：“再也没有了。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徐探清会意，笑道：“你想见杨子规一面？”
“杨子规。”何晏念了一句，杨花落尽子规啼，眼前似乎出现了杨花飞舞，簌簌落下的场景，而耳畔出现了子规啼叫的脆鸣之声。
这人改换了姓名，不是杜宇了。
徐探清与他并肩，却不再看他：“从你第一眼见到他就该认出来了。”
“是啊。”何晏说道：“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人。”他第一次在诗会上见到杜宇，也就是杨子规的这个年纪，二十岁，青春挺拔，如同荷叶上滚动的露珠一般晶莹耀眼。
徐探清不便多说，问崔南钟道：“你回青莲观去吗？”
崔南钟看着徐探清，然后嗯了一声。
徐探清的心上陡然蒙上了一层黯淡的色彩，他觑着崔南钟道：“那我能去看你么？”
崔南钟乜着眼，瞧着他，那目光使得徐探清低下了头，半晌，他听到身边飘来的声音：“可以。”
一炉青烟袅袅，如描画似的，静静上腾于空中。
徐探清挥手一招，青烟聚到掌中，散发出磷绿色的光芒。何晏探了一下杨子规。
杨子规仍在熟睡中。
何晏望向徐探清说道：“是不是没有用啊？”
徐探清道：“转世之后，对于前世的意识本来就单薄，况且这法子我修习的本就一般，到现在都没有实际操作过。”
何晏道：“那你还说一定能成？”
徐探清不答他的话，冲何晏伸手道：“把玉佩再给我用一下。”玉佩是梁帝借高氏赐给何晏的，何晏倍加珍惜，轻易不拿出来示人，这一回也是因为徐探清说有办法能让他再见一面梁帝，他才答应的。
光莹莹的玉佩在灯光下荡出一抹亮色，徐探清于手中燃起一点亮光，注入玉佩之中，以玉佩之旧时记忆汇入香炉。
酣睡中的杨子规像是得到感召似的，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撩起眼帘，看向徐探清和何晏。
何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你？”
“归晚。”
晏意为迟，字为归晚。何晏在失去梁帝以后，痛悔自己的名字不吉，迟了那一步，没有早一点遇到杜宇，没有早一点察觉到他的心思，没有早一点带着他的远去。
此时听闻他呼唤的声音，竟然恍如在梦中一般。这一声“归晚”，他等了千百年。在这一声落地后，何晏受到的煎熬、苦楚和折磨，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他抬首，切切地喊了声：“陛下。”
杨子规眼带笑意，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何晏的额发，说道：“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何晏心底顿时涌出一湾难以向外人道出的心酸，像是暖暖的流水，侵润心脾，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泪盈于睫。
杨子规伸手揩拭他眼角滑落的泪珠，说：“我知道你很想我，我也很想你。但是，我有了新的身份，有了新的生活。草木荣枯，人生一世。你也该去过自己的生活才对。不要被过去囿于原地。”
何晏依附在杨子规膝上，慢慢地说道：“多少次，我在梦里见到你，都会很开心很开心，醒来后发现你不在，我又会很失落，我回想，你会不会还是原来的样子寄居在躯体了。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你很有可能早就不在了。”
“但是，我不愿意去相信那种可能。”
何晏继续说道：“我只想去想你还有生还的可能，只要我拿到不死丹，只要那些人可以再助我一臂之力，那么，我就能拯救你，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可你不也知道，人是不会回到原点的吗？”杨子规谆谆道：“人生就好像是一辆崩坏的马车，轫都断了，却还是会向着向前，而不是停下来休整。”
何晏仰着脸，两颊泪痕犹在，他哽咽着问：“我是不是该停下来休整了？”
“你心里已有了答案，还需要问我吗？”杨子规和善恬然地朝他笑着说道。不想休整的人只会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可何晏却把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少顷，何晏道：“我会领会你的遗躯，然后回到梁国旧址，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水里种满莲花，山上遍布杜鹃花，等着你。”
“何必执念太过？”
“这是我想去做的事情。”
炉内青烟不再，徐探清揭开盖子，用钎子挑了挑，而后把它倒干净，转首向躺在沙发上的杨子规说道：“行了，都走了，还睡呢。”
杨子规一下子爬起来，坐端正了，笑着说：“我演技不错吧？”
“你不去话剧社真是他们一大损失。”徐探清把炉子放进柜子里。
杨子规道：“我姑姑不许我去了。”又道：“我也没所谓，这几天还要忙板报的事儿，不想太累了。”
徐探清笑道：“不过你真够可以的，刚才第一次没醒，差点把我吓住了。我以为你睡着了。”
“需要戏剧性。”杨子规哈哈大笑：“上戏剧理论的时候，老师跟我们有转折、有波澜才好看，就跟写文章似的，文似看山不喜平。”
徐探清挥了挥手道：“得了，甭跟我说那些理论了。”
说着，杨子规不由地担心起来，他道：“照你那么说，何晏的灵力修为应该挺高的，怎么没看出来咱们是演出来给他看的呢？”
徐探清不经心地回答说：“大概是关心则乱吧。”渴求了千百年的人，除了在梦中就再也没有见过了，当他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时，还有什么好去警觉的呢，恨不得把所有的心思都拴在对方身上，生怕他会离去。
杨子规道：“我想说的是，我感觉何晏察觉出来了。”
徐探清挑起眉梢，说道：“你想多了吧。”
“不是，他看我的眼神有一点不一样。”
“什么样？”
杨子规搔了搔头发，道：“一时之间，我也描述不出来，但肯定不是之前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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