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凌寒
杜梦桥凭窗眺望，一星如初初发芽的柳叶似的身影出现茫茫一片白色大地之上。
风雪忽起，他怔怔地望了许久，脉搏像是敲急了的战鼓，咚咚地震动着他的耳膜。
永真身着鹅黄衣衫，外披着一领狐裘，头上的兜帽像是新制的，露出尖尖的下巴颏，仰首冲着着杜梦桥问道：“还有酒吗？”
杜梦桥俯首，答道：“要多少有多少。”
永真成了新嫁娘，成为杜梦桥的妻子。
冬日在一眨眼就过去了，春回大地，酒肆外的桃树如在一夜之间尽数开放了，好似云霞灿烂。杜梦桥从酒庐出来，身上还沾染着余留的酒香。
一线窈窕身影从他身边跃出，是永真，她转眸向杜梦桥轻笑。
徐探清道：“你的寿命延长，与这位永真姑娘有关？”
“是。”酒神点头，说道：“我不知道其中的关窍，可是，我知道是她救活了我。我能活到今日，全赖她舍弃自身。”
崔南钟抬眼看向他，问道：“她炼制了长生不老丹？”
酒神不知摇头还是点头，却还是说道：“约莫是吧。我与她朝夕相对，形影不离，也没看过她炼制丹药一类。”他们成婚以后，说得最多的还是酒。他和永真都喜欢喝酒，两人常常彻夜谈论酒水的味道，既是夫妻，也是酒友。也因为这样，在永真离开的这些年，举凡酒神喝一口，心里都会浮现永真喝酒的样子。栩栩如生，如在眼前。
酒神继续道：“那年，我到南方去寻上好的谷物。”
天有不测风云，在中途遇到流寇作乱，将要运回的谷物被中途劫走。单是如此也就罢了，还被刺中一刀，虽然救治及时，但是胸腔受损，也就是饮不得烈酒了。
对于杜梦桥这等嗜酒如命之人，日子里少了酒，就好像被人割掉了舌头。他没滋没味地在病榻之上躺了大半个月。永真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同他说：“以后我就是你的舌头，你的喉咙，会替你品尝这世上所有的酒，告诉你这世上最美味的酒是何种滋味。”
杜梦桥深深地看了一眼永真，两人的缘分愈加牢固。
寒来暑往，杜梦桥和永真成亲三载。永真无所出。
杜梦桥也不在意，他本是孤家寡人，有了永真之后才感受到了家中有人相守的温暖。永真却对此事感到抱歉。
当时的杜梦桥还安慰她无妨，后来他才知道，也许永真不是对无所出感到抱歉，而是对她自己选择了无所出这个选择感到抱歉。
永真是妖。这是奄奄一息的杜梦桥知道的。
那日，天气不甚清朗，几朵铅云浮在远空，仿佛随时风雨欲来。杜梦桥因受了剑刺的伤，到了阴雨天就更不如平日了。他大概也意识到无常索命，就卧在榻上休憩，一阵困意袭来，他迷迷瞪瞪地合上眼。
刚闭上眼，就被永真摇着胳膊晃醒了。
永真泪眼朦胧地对他说：“不要睡，醒一醒。”
杜梦桥耷拉着眼皮看向永真，见她指尖一道流光飞舞，五光十色，绚丽至极。他睁大眼睛，就望到永真的额头濡出汗珠，像是很费力的样子。
流光断断续续地输入到杜梦桥的身体内，杜梦桥却丝毫没有见好的症状。
就这样耗力坚持了将近半个时辰，永真掌心化出一枚药丸似的东西，塞进杜梦桥嘴里，她眸子深深，藏了一抹轻微的忧伤，道：“吃下去。”
杜梦桥嚼了嚼咽下去，险些被呛住，永真立即为他倒了一杯茶，扶着他慢腾腾地喝下去。
永真将杜梦桥放下，面色雪白，脸上泛红，汗珠不停地滴落，像是一堆放在日光下的雪，堪堪就要化了。
杜梦桥勉力伸捋了一下永真散落的鬓发，汗水顺着那一绺青丝坠落，滑过杜梦桥的手臂，答地一声洇入杜梦桥的心底。
他混沌地问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永真一愣，以为杜梦桥要追责，她喏喏道：“我..我..”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杜梦桥朝她一笑，淡然说道：“罢了，我只记着一条，你是我的妻子。”
闻言永真含着泪水，微微笑着，嗯了一声，柔声道：“是，我是你的妻子。”说罢，她好似很累的样子伏在杜梦桥的床沿边，不言不语。
杜梦桥看他精疲力尽的样子，不由地心疼起来，手心默默地抚摸着永真的额顶。
这是他的妻子。
他目光正视着罗帐顶，徐徐地吁气，这么想着，未几，抵不住困意，就沉入梦乡了。
俟到他醒来的时候，永真已经不见了，连一封书信都未曾留下。没有人告诉他永真去哪儿了，可他万分确信永真没有死。
他以半人半鬼的模样存活在这人世间，就是为了要找到她。
崔南钟眉头拧起，蓦地问道：“你去查过生死簿吗？”
酒神转目顾他，说道：“查了，但是未能寻到。”
徐探清听完也皱起眉头，道：“怎么会呢？按照你说的，永真姑娘不会跳脱于三界之外，又怎会找不出来呢？”
酒神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么多年以来，我还在找她。”说毕，他仰视月亮，其实，他的心底已经大概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找到永真的了。永真为救他，牺牲了自己。
徐探清心念电转，道：“如此说来，永真姑娘确实给你服用了丹药，就在你命悬一线。”
酒神眸光掠过徐探清，颔首：“对。”
徐探清挠了挠下巴，叹息道：“看这样子，你也不知道丹药从何而来呗？”
“是。”酒神沉浸于往事，不愿多说。
崔南钟道：“何晏把我们困在此地，想来是白费功夫了。”
“或者，他也想救活某个人，不是想长生，而是想要续命。”徐探清揣测道。
崔南钟想了想，说道：“也有可能，但是还是有蹊跷。若是想救人，以他方才展现的灵力救人不是问题，为什么必须得要长生不老丹呢？”
“他想让那个人有更长的寿命。”酒神回答崔南钟的疑问，他看着徐、崔二人，说道：“我是凡人，未经鬼道，就骤然有了修炼的基础，倘若一介凡夫俗子，只是被续命，那迟早会老去，会死去，可是有了不老丹就不一定了。”
徐探清回味过来，说道：“服用丹药的人就会被生死簿勾去姓名，与日月同寿，形同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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