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凌寒
酒神瞳孔微缩，旋即恢复正常，淡然道：“这是我的命。”
何晏勾起一抹笑，声音变得讽刺：“那么，我的命就不能与你比肩了？”酒神才要说话，就被他打断，他道：“我不论你们的想法，这长生不老丹，我是要定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话，白光一现，何晏消失在酒神、徐探清和崔南钟的眼前。
徐探清道：“这就走了。”
酒神不说话，他目视徐探清，像是有话要说，但是没有吐露出口。崔南钟说道：“他帮不了你。”
酒神睐了一眼崔南钟，眼神迷离地望向山峰。
徐探清不清楚是什么让酒神的心绪如一池春水被搅动。但是，他知道，今生之孽，必然是前世的累积。
一缕凉风掠过，崔南钟的袖口微微鼓起，像是浸满了水。
徐探清问道：“酒神，你不想对我们如实相告吗？”
酒神怅然地注视徐探清，他说：“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们说。”
徐探清施以一笑：“咱们都见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无非是些爱恨别离，人就是这样啊，生老病死、离合聚散都能铸就延续两生的羁绊。”
“你说来听听，我们也可找出你长生的法子。”
酒神道：“也不算长生罢。我就是比旁人多活了一千多岁而已。”他说话的时候不再看着徐探清，而是盯住远山上浓青浅绿的山林，风过时林涛阵阵。
酒神藏在心里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他曾经负过一人。
简而言之，顾生不是酒神的前世后世，而就是酒神，是他灵力的一个分支。他原以为将自己的灵力寄居在凡人的身体里，待到百年之后再取出来，是无所谓的事情。
他没有预料到凌卿卿的出现，而她的出现成为顾生命里的异数。酒神轻声道：“顾生贪恋红尘，是我亲手杀了他。取出了我的灵力。”
徐探清闻此言，不禁又惊又惧，道：“你杀了顾生？”
酒神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系在腰间葫芦，笑道：“是我杀了他，可若不是我，他连人世间的滋味都不会尝到。”
月夜寒枝，初修炼的杜梦桥魂不附体，如同跌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里是他熟悉的房屋道路，是他见过的车马牛羊，是他路过的酒肆客栈，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在街道上飘忽的鬼魂，他们或是面目破损、血肉模糊，或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以他们的形容，向每一个看过他们的人告知他们死去的原因。
杜梦桥是酒庄少爷，一生与酒为伴。他未曾见过惨惨戚戚的景象。富足的生活像是一道屏障把他隔离在俗世泥泞之外。
他乍然看到这些鬼魂，不由地神魂不复。他忘记自己发病死去的样子，就是满目惊恐地远离这些鬼魂。没有黑白无常，没有阴差鬼吏来向他索命，带他渡奈何桥，过三途川。
后来过了一段年月，杜梦桥才渐渐地不怕了。他意识到自己的一半是属于人类的，一半是属于鬼魂的。他死了，却好像活着一样。
杜梦桥丧失了一部分记忆，忘却自己能够从死神的魔抓下逃脱的原因。
当他走到大菩提寺庙门口，手抚摸上那妖鬼莫近的符篆的时候，他感知到自己还活着，身上涌动着活腾腾的生气，是死去之人不改拥有的。
一日，他在与其他鬼怪的打斗后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忽听闻有一声婴孩的啼哭。他使出一点灵气，令那灵识去探知。
灵识幽幽的附到那户人家的窗棂上，杜梦桥借着灵识看到婴孩在那一声嘹亮的啼哭之后，不声不响，好似睡着了。但是他很快就听到了老妪说话的声音：“身带青紫，胎里带出来的不足，怕是命不长久。”说这样令人伤心话，随后就有一位年轻妇人嘤嘤啜泣。
杜梦桥倚着树，心想我帮他一把吧，到他长大点，我再把灵气收回来。于是乎，他就又分出一部分灵力，化成一颗珠子，隐藏在顾生的身体里。
弯钩似的月亮挂在夜天之上，平静地把银白的月光散向人间，好像一点都没注意到杜梦桥利用灵力为这个初相识，从未谋面的男孩改换寿命。
时光飞转，当初短命相的顾生越长越大，因着杜梦桥的灵气藏于他的身体之内，生长得越发似钟灵毓秀的模样，相貌出众，才压众侪。
他的父母亲人却没有他一般的好命能有此奇遇。他母亲身子本就虚弱，在听完婆婆的话以后，日夜忧思，就是担心孩子长不大，每每见到孩子笑容，才能稍微放下一点心。长此以往，身子耗损极为严重，顾生未上三岁，顾母便溘然长逝了。他的父亲于一次乘船中遇到风浪，被卷入长河，再也没有浮出水面。
顾生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寄养在亲戚家。他读书很勤奋，以才高八斗来形容毫不为过。到他考中秀才，就独自赁了一间房子。
梅女凌卿卿就出现了。
“我于他有恩。”酒神感喟，说这句话之时，他仿佛脱去了酒神的称号，而是单纯地以杜梦桥的身份说话。
徐探清道：“你因何杀他？”
恩情变成冤仇，就在一线之间。酒神曾经舍命给顾生，同样也在顾生身上夺命。
酒神微微叹息：“不是我所愿意的，但也是我亲手所杀。”
顾生直挺挺地站着，一掌悬于他的头顶，他尚未察觉，仰起头一看，四肢百骸就已经不听他的话了。他被抽去了灵力，是杜梦桥的灵力。
从前不属于他的被人恩赐，现在他习惯近二十年了，却被骤然夺去。他双目失神地看向罩在他头顶的那只手，像是很熟悉的样子。
他想到，也许他在什么时候见过。一念闪过，他就晕倒了。在他出生以后，在他有记忆开始，他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与他一同呼吸，一同生活在这大千世界。
顾生身之将死，即便是个凡人，也能一眼瞧出他病容憔悴。
梅女焉能不知，她当年虽灵力低微，但也是上天恩泽，能够修炼成人的。她发觉到顾生命不久矣，为着她心爱之人，她想到了一个天真而无知的办法，就是续命，她以自己的灵力供养顾生的命脉。在顾生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凌卿卿以常年来积攒的灵气换取朝朝暮暮的相守相望。
妖力又怎会胜天。她到大菩提寺前跪求，期盼能够得到神明的一点眷顾，但是他们本就人妖殊途，想也不用想，就被守门的神将打了出来，还要将她镇压。
顾郎危在旦夕，凌卿卿拼尽九死一生才逃出来。她见了顾生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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