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面色淡淡，半点没有我的激动难已，反倒冷静非常，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眸在我身上扫将两下，眼神才微微缓和些，语气一如往日高傲矜贵：“我儿未见清减，总算不是太坏。“
我吸吸鼻子，含光极有眼色递了玲珑翠熙的绢帕过来，我接过轻轻擦了擦眼角，嘟起嘴唇委屈道：“阿瑾好生担心母后，夜夜辗转反侧。母后气色尚好，身体安泰，阿瑾也放心了。”
母后颜色昳丽非常，更是保养得当，较年纪相仿的女子不知看上去年轻几何。只是此次再见母后，到底是这些天劳碌奔波，思虑忧愁，已见鬓间隐隐雪星，眼角也平添几道细纹。
“奴婢知晓公主见伯阳太后情难自抑，但奴已为公主与太后备下花宴，还请公主与太后移步后殿，再叙不迟。”含光从一侧将我扶住，笑吟吟道。
母后看人一向威压难测，她听见含光贸然插嘴，便没有表情地扫了含光一眼。她这一眼看得含光额上竟渗出汗来，膝盖一软便跪在地上：“太、太后息怒，是奴多嘴了。”
母后未再看她，只朝月罗道：“宫中如今谁管规矩。”
“回禀太后，是西署局的卢嬷嬷。”月罗屈膝脆生回道。
母后微微扬起下巴，牵住我手不带宫人引路便往后殿而去。后面一大群宫人被母后气势威压，连忙簇拥着亦步亦趋跟上。
“叫那卢嬷嬷来见我。”
“是。”一旁忙有宫人回道。
而含光则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待我们已转到屏后往后殿去也不敢起身。
含光虽说自作聪明，但较其他宫人确实周全，殿后早已备好盛宴，连丝竹乐师，舞女歌姬都已在角落准备停当，只等召唤。
母后施施然转身，宫人忙将她长长衣摆铺好，扶她落座。我则是在她下首出晃悠悠坐下。今日这一身实在是受罪。
含光不在，只好月罗指挥宫人起宴。宫人鱼贯而入，各色佳肴美酒尽数奉上，更有些十分稀罕的外邦小食也十分有趣。
母后与我小声叙叙几句，无外乎问我这些日子过得如何，有无委屈。我当然报喜不报忧，其中几番曲折概概隐下，也询问着母后回南阳后日子可好。母后倒是大方回应，直言南阳旧族因累罪流放，气数大衰，更是惧怕明夷珩报复，不敢与母后来往，如此软骨头，枉费往日悉心培植，实在不堪大用。
我听母后言中恨恨，难免担忧，压低声音提醒，这流春殿中尽是明夷珩耳目，还需慎言。母后冷笑，微微扬起下巴，似乎毫不将明夷珩放在眼中。
我见母后如此，心中不由忧虑，怕明夷珩那般敏感，要对母后心生怨恨。
不多时，又有宫人通报，卢嬷嬷来了。
此时夜已深入，看得出卢嬷嬷是临时被告知，衣衫也不似平时素整，只匆匆敛发赶来，入了后殿，便跪下叩首：“老奴见过伯阳太后。”
母后微微挑起眼皮，审视了卢嬷嬷两眼：“宫婢无状，嬷嬷这些日子如何教习。”
卢嬷嬷埋首未敢起身，但声音不卑不亢：“依宫制，循祖训，纳谏言，调训宫中上下。”
母后微微眯了眯眼：“听闻嬷嬷并非永明宫人，多年来在拓歇陪伴质子珩，嬷嬷回到大昭短短时日，原来也堪当永明宫的掌教了。”
卢嬷嬷沉默片刻，仍是埋首答道：“老奴回到大昭，精诵宫制，也向宫中掌教多年的嬷嬷们不耻请教。但老奴却又疏漏，让含光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母后嗤笑一声，眼中流露不屑：“原来你还知道，下不逊，掌教之错。那嬷嬷说，本宫该如何责罚你？”
“按宫制，当鞭刑。”
母后轻轻拍手，眉目淡淡，微微扬起下巴淡淡道：“来人，赐鞭刑。”
宫人面面相觑，面露惶恐之色。
母后固然如今余威不减，若是一般的掌教嬷嬷也就罢了，但卢嬷嬷是明夷珩的乳母，地位非同寻常。母后罚的不是卢嬷嬷，而是要打明夷珩的脸。
母后见宫人瑟瑟发抖，十分惧怕她，但却无人去取刑鞭，眉头不由蹙起：“真是没了规矩！永明宫如今上下不分，讳乱无状！简直是大昭之耻！”
“太后息怒！”卢嬷嬷听出母后动怒，连忙安抚，“是老奴之错。摇星，去取刑鞭！”
“是、是……”摇星胆小，此刻卢嬷嬷也发话，一溜烟赶紧跑了。
母后定定望着卢嬷嬷，面色阴晴不定。
按说母后与卢嬷嬷年纪相仿，只是二人一个如今仍美艳无匹，一个却早早苍老比上她年纪还要看上去憔悴许多。
我想到这些天卢嬷嬷终究待我不错，到底不忍看她要脱去外衣，在后殿中当着众人的面受刑，便踌躇还是开口：“母后……今夜您才回来，莫要血光冲撞，不如就算了……”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母后打断：“算了？好叫永明宫的规矩继续乱下去？如此这般，让先帝泉下有知，如何瞑目！难道我大昭如今连宫中都已无制荒唐至此！”
母后已将父皇抬出来，殿内顿时鸦雀无声。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人还敢求情。我也只能将话咽了回去，眼睛看向卢嬷嬷，见她始终大礼跪叩于殿下，始终头都不曾抬过，难免又生恻隐之心。
我算了算自流春殿到西署局的距离，趁着母后垂眸用膳，朝一旁侍立的年幼宫人招了招手，唤至身旁，低语几句。那年幼宫人惶恐点了点头，畏惧看了母后一眼，但还是躬**后退而出，然后老鼠似的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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