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后一向在宫中极重规制，说来也算得上铁腕严酷，永明宫中无人敢在她面前造次。这公子珩真是不要命，才敢惹她。
“所以她便治你大不敬？”我又问。
公子珩垂眸沉默半晌，我就知道肯定是了。
闹了半天，是他没规没矩惹怒了母后。我说那夜回去，杜嬷嬷只是让几个宫人好好给我洗了澡，又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多问什么就赶紧让我饮了药睡了。原来公子珩受罚才不是因为我，是他惹怒了母亲。
“真是蠢材！你以为这里是西宁王府？还敢在永明宫造次！”
一直不语的公子珩听完我的话，忽然转过头，静静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摸了摸自己头上珠饰，也无滑落不整，不知他盯着我看什么，虚着声音道：“你，你看什么？”
“我没入过西宁王府。”他眸色深沉，忽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然后又转过头，直直望着头顶床帐，不再言语。
我咬咬下唇。
这人古怪得很，不过才是个少年，却总一副死气沉沉样子。明明一无所有，无依无靠，还一副目空一切，生死无关的样子。
“喂！看在你那日也算尽心护驾，我，我一会就去毓甯宫找我母后说清楚那夜的事。我就说是我看你讨厌，要你半夜出来，本是想将你推进山洞整治你，却不小心自己踏空也摔了下去。你记得不要说错话，漏了馅。”
公子珩仍是看着正上方，仿佛没听见一样。
我看在他是个半死的人，不跟他一般见识，又道：“不过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白为你做的。我可是有条件的。”
我侧目偷偷看他，总想着他要好奇我的条件，谁知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副不关心的模样。
我顿时气结，但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耐着性子道：“我要学剑！不是有人教你剑术？是不是那个刀疤脸的侍卫？你叫他一起教我，若将我教成一个剑道高手，本宫不仅不计前嫌，还会重重有赏。”
听我说到这个，公子珩才仿佛感了一丝兴趣，微微侧过脸：“你在深宫，学剑做什么？”
“我将来出宫，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我要学了剑术，学了骑马。我只自己偷偷想过，不曾对人说过。我也想学那话本中的侠女，骑一匹马，负一柄剑，潇洒仗义，侠骨柔肠。我要离开永明宫，去北方，去越镇关，去大漠，找阿仪。许到那时，一路上真能看到大昭的北方开了灵樨花，然后我要见到阿仪，看她与董家二郎生的孩子，听他们叫我阿瑾娘娘。我要在塞外黄沙月轮之下，给他们讲我和阿仪幼年在永明宫的点滴小事。
公子珩静静看了我表情一会，忽然开口，打破我的沉思：“若我不答应呢？”
“哼！你不答应也不行。你那黑衣侍卫已经被我押入刑司府，你若不答应，就等着他被腰斩。对了，记得告诉你那侍卫，我大昭以玄色为尊。他今日是运气好遇见我，若是被我母后看见，不等他拔剑，就直接被她的亲军当场斩首了。”
公子珩看着我，淡淡道：“那你大昭还真是命如草芥。”
我冷哼一声：“宫制是我明夷祖先定下，你这外戚子又在番夷长大，不懂也是自然。”
公子珩不再说话，又是看向帐顶。
而这时，司徒壑也回来了，身后自然是跟着自幼专为我调方的黄太医。
我起身，又居高临下看他一眼：“好了，你毫生休息。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了，等你能下床，就去重掖宫找我，那时我再放你的侍卫出来。念你病重，不必起来谢恩。本宫要去毓甯宫了。”
说完，也不理他。
司徒壑又是带着笑意一路恭维将我送出丹宸宫。
我走出丹宸宫宫门，回过头看着司徒壑：“你家公子珩从小就是这么不通人情世故不成？你是他老师，为何不好好教他？”
司徒壑微微一笑，俯身恭敬道：“草民才疏学浅，公子珩虽不喜言辞，却心智极其聪慧，草民对公子珩只是妄称老师而已。”
我皱了皱眉：“聪慧？聪慧写字怎会如狗爬一般。”
“字如狗爬？”司徒壑有些疑惑，以至于都忘了一直对我躬身的动作，微微直起身来。
“哼，算了。你先叫他把字练好吧。我会叫母后准许他重回尚学的。”说完，上了步辇。
司徒壑站着宫门，表情若有所思，静静看着我步辇远去。
我怀中抱着狗儿，轻轻掀起春时内务换上的薄薄纱帘。
暗红宫墙，角落积聚着淡粉的灵樨花，风中还有东南方传来的淡淡馨香。
这风一直吹向西北。
不知何日可以吹过山水千重万重，将这春风送过越镇关，送到阿仪在的那片，大昭最北最北的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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