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金富贵着急了，倾身跨过熟睡的聂怀桑，按着金光瑶的椅子背，追问道。
金光瑶也急了，“嗨，兄长你怎么……嗨！” 他一跺脚，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激动道：“你怎么这么天真！江家现下是什么境况，当家大弟子魏无羡一支横笛可当千军万马，在射日之征凶名远播，谁人提到不怕上三分？偏生为人桀骜不驯，轻狂自大，谁的面子都不给，江家现在揽了多少是非、多少猜忌，温若寒一倒，谁是下一个温若寒，拜魏无羡所赐，莲花坞也在那个花名册里！”
“可，可是……” 金富贵结巴道，“老魏怎会？他，他这个人是傲了点，可不是有坏心思的人啊。”
“谁信？” 金光瑶一挥胳膊，恨恨道，“兄长你说他不过是个轻狂后生，可天下人眼里，他却是个杀戮无数的邪修！兄长说他有蔑视天下之傲，而无滥杀无辜之心，又让天下人如何信来？这般情境，让温家残党托庇于莲花坞旗下，百家怎能安心？”
金富贵愣愣地沉默了半晌，艰难道：“那，要是我去跟聂明玦说说……”
“兄长能说早就去说了，却为何现在才愿意提起？” 金光瑶苦笑道，“兄长不傻，兄长只是不愿意去想，对不对？”
金富贵沉默了。
金光瑶苦笑道：“兄长早知道大哥就算答应，也会答应得非常、非常勉强。大哥声名赫赫，若说有人要接这百家之首的位子，怕是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若是他收留了温氏的一方寮主，这相当于做了怎样的一个姿态？大哥不喜网罗党羽，二哥为人寡淡清高，他二人一向自惜羽毛，若是沦落到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地步，怕是比死了更难受。”
聂怀桑的脊背微微颤了颤，在睡梦之中打了个喷嚏。
金光瑶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轻轻道：“温姑娘是温氏的最后一个寮主了，更加之医术卓绝，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圣手，让她落入任意一家之手，余者都不可能放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魏无羡如此，温姑娘也是如此。兄长，真的不是我为父亲开脱。百家心意如此，父亲也不过是……顺势为之罢了。”
金光瑶苦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大势如此，我也……唉。”
金富贵颓然仰躺在椅背上，捂住了脸。小瑶说得没错。一点也没错。莲花坞是去不得的，不净世和云深不知处也是去不得的。他绝不能为了自己报恩，反过来害了聂明玦。可该怎么办才好？他心中一片混乱，酒意上涌，只觉浑身上下燥热难当，胸膛沉甸甸的，仿佛连呼吸都有些沉重。
老天爷却偏偏嫌他不够烦，要在他头上再泼一盆冷水。
“据传金氏要重修穷奇道。” 温情淡淡道，“将我等这些散处各地的温家人，不论老少，统统召去做苦工，直到那绵亘十数里的山谷尽皆整修完毕，不惜死多少人 —— 这事，据说敛芳尊也有出力，总不成又是为了顺应仙门百家汹汹之口吧？”
金富贵太阳穴“突”地一跳。不论老少，这话刺得他心中微惊。他赶紧看向金光瑶：“当真有此事？”
金光瑶目光微微有些闪躲，口唇嗫嚅，小声道：“我也是……没办法……父亲有意，我，我若不顺应……”
金富贵霍然站起。
金光瑶下意识地挡住了头脸，闭上了眼睛。
金富贵却转向温家众人，深深一躬，颤声道：“对不起。”
他就那么鞠着躬，看着地面，结结巴巴地说道：“对不起。我替我弟弟给你们道个歉。我也得给你们道个歉。我……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他也是……我不敢请你们体谅他，但请你们看在我的薄面上，别，别……总而言之，我给大伙赔不是了。”
金光瑶怔忡地放下手，看着兄长的背影，惯常察言观色、机敏伶俐如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犹如打翻了调料铺子，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温宁也愣了一下，忙去搀扶金富贵，连道：“不敢当，不，不，不敢当。” 温情也站起身来，动容道：“你不必如此。你帮我们良多，我们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
金富贵这才顺着温宁的搀扶直起腰来，低声道：“惭愧。”
金光瑶看看金富贵，看看温家众人，半晌，方才也低声道：“我相信温寮主也不是定要保那些作恶多端的族人。若仅寮主一脉，众位既于射日之征时洁身自守，又于我兄长有救命大恩，我就算违逆父亲之意，也理应帮上一帮。”
温宁苦笑道：“你，你能怎么帮？除，除非这世上有，有个地方，让，让我们躲在哪里，谁也找不到，就，就当早就死了。”
一室沉寂。
谁都知道，温氏手上杀孽太重，身负血海深仇的又何止莲花坞一家。如今该死的死了个干净，人心中的怨气却哪有这么容易消散，只好报应到温情这些人的身上。
要想安生，除非这些人从此再不现于世间，
金富贵低声道：“这世上，其实是有这么一个地方的。”
金光瑶微惊：“兄长，你不是打算……”
“我是。” 金富贵低声道。
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无邪祟，无妖兽，山穷水恶，物产不丰，地势险要，云蒸霞霭，易守难攻。再往南，便是南蛮烟瘴之地。往那群山里一钻，神仙也找不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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