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弓一得到林曼殊病危的消息是在年底加训的时候，他坚持向连队请了假，赶到了林曼殊所在的酒店。
“啊，你真的来了。”王医生开门后惊讶道，“我还想着你不一定能来呢。”
“她怎么样了？”叶弓一问道。
王医生摇摇头：“快不行了。”
他带着叶弓一往套房里面走：“你哥哥现在赶去机场，最快也明天这个时候才能到，估计是见不上了。”
卧室的门被推开，酒店卧房被改造成了高级病房，医用设备堆放在床榻周围，Queen size的床上躺着一个瘦小苍白的女人，如果不是预先有了心理准备，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神色枯槁的人会是林曼殊。
“林家其他人呢？”叶弓一问。
王医生摇摇头：“她说不用通知，她不想见他们。”
“但你通知了我。”叶弓一道。
王医生点点头，“她说有话跟你讲。最好能见一面。”
叶弓一看着床上的人，“她还清醒吗？”
“时好时坏。”王医生轻轻推了下他，“你去守着吧，看她清醒就聊聊。我出去歇一会儿。”
叶弓一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看了下床头的夜光钟，凌晨一点多，而床上的人双目紧闭，似乎没有醒来的打算。
叶弓一第一次直视林曼殊的脸，他对这个女人素有敬畏之心，甚至在她面前会紧张到抬不起头来，他分析过自己这么底气不足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叶晓楠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在内心深处觉得对不起这个女人，虽然她不一定在乎，但对叶弓一来讲，这种愧疚和亏欠始终盘桓在心中。
夜至深时，林曼殊醒了过来，她很虚弱，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叶弓一听得很明白，她说：“我就知道你会来。”
叶弓一道：“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叫王医生过来？”
林曼殊闭了闭眼睛，表达了拒绝，然后道：“我没多少时间了，就别折腾了。”
叶弓一知道她有话要说，就往跟前靠了靠，林曼殊闭目缓了一会儿后开口道：“温宥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凌晨。”叶弓一回答。
“那我估计坚持不到了。”林曼殊道，“不过有些话，跟你说一样。”
叶弓一点点头，“您说。”
林曼殊微微侧过头望着他，“你很爱他对吗？”
叶弓一点头：“是的。”
“能做到永远爱下去吗？”
“能。”叶弓一明确道。
林曼殊微微笑了笑，“真是年轻啊，能说出永远这样的字眼。”
“不是因为年轻，是因为确信。”叶弓一道，“我只要活着，我对他的爱就不会消失。爱他，是写在我基因里的本能。”
“唔……”她好像有点不舒服，闷哼一声后道：“好了，这种情话你们留着自己说吧。你帮我打开床头的柜子，里面有一份文件。”
叶弓一按吩咐拿出了文件，林曼殊示意他打开看看。
叶弓一翻开浏览了一会儿后，抬头看她：“遗嘱？”
林曼殊微微阖目，缓缓道：“这里面包含了我所有股份和资产的转让说明，原件在我律师那里，等我死后，他会联系你们的。”
“为什么还有我？”叶弓一不解。
“如果你想好好陪着他的话，要有自己的筹码。靠你自己不够的。”林曼殊道，“我父亲并不是一个宽容的人，但是一个喜爱权衡的人。你在天平的哪一端，决定了他怎么对待你。”
叶弓一默然，“为什么帮我？”
“当然是为了阿宥。”林曼殊道，“他已认定你，我也只能随他赌一赌。在任何人眼里，我都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但，生命的最后，我依旧对他有所寄托，把他当作我生命外延的一部分。我人生中从未相信过的东西，他遇到了，不论真假，都很动人。我想帮他把这份美梦保留下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醒来就散的梦。”叶弓一道，“您放心吧。”
“说真的。”林曼殊看着他道：“你真的是个很容易让人安心的人。”
“我只是不说假话而已。”叶弓一道。
“那你就过于谦逊了。”林曼殊缓缓伸出一只手，“能握着我的手吗？”
叶弓一闻言没有迟疑，双手轻轻覆在那只瘦削的手上。
“我不需要神父，但我需要告解。”林曼殊缓缓道，“我这一生游戏人间，并未在谁的身上倾注过真实的爱意，有点遗憾，但这遗憾并不是因为我没有这样去做，而是因为我没有遇到值得我这样去做的人。”
林曼殊停顿了会儿，又继续道：“但还是有一件事，使我觉得内疚……就是叶铭的死。”
叶弓一有些诧异地看向林曼殊：“您在说什么？”
林曼殊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走向绝路。我把这个孩子最后的生机给掐灭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叶弓一。”林曼殊叹气道，“叶铭是因我而死的。”
“怎么可能？”叶弓一道。
“他的死并非由你导致，你知道这一点就好，但详细我已经没有心力复述，请你理解。”林曼殊道。
叶弓一相信林曼殊没有骗他，但内心却也并没有因此如释重负，反而有种浓重的忧郁涌上心头。
“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希望生在一个普通人家，过一段有情饮水饱的生活。这是我的愿望。”林曼殊平静地叙述，停顿一会儿后，轻轻抬了抬手，对着叶弓一道：“还有，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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