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亦杉抱着梁希不肯撒手,钟无名只好一面手忙脚乱地去掐方亦杉的两腮一面哄他:“亦杉乖,松口,松口!”
方亦杉又咬了一会儿,突然好像电池用完一样撤了力气,摇摇晃晃往后退了几步。他的嘴唇和小白牙上挂着血迹和涎水,眼睛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好像两颗哑光的乌木珠子,脸上横七竖八一道道全是没干的泪痕,看上去诡异又吓人。
钟无名软下声叫他:“亦杉?”
方亦杉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木木地转过身一步一顿地往门口走去,钟无名赶紧跟上去。
钟无名回来的时候看见梁希捂着手臂坐在门口石阶上,右脸颊上绯红一片,肿得老高。“我把他送回家了。”
钟无名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起来,帮你上药。”
舞狮和武术一样,平日里总有个磕的碰的,家里别的东西不敢保证,药品这些总是配备齐全的。钟无名让梁希坐在竹板凳上,打了点井水把帕子浸透,让梁希自己拿着敷脸,然后蹲下来把他手上的血痂洗干净,用棉签蘸了红药水给他手臂上那牙印消毒。
方亦杉是真没留面子,给他咬了个正儿八经的椭圆。虽然钟无名的动作已经尽可能小心,但红药水碰到破口上仍然针扎一样锐痛,梁希拳头攥得紧紧的,一声不吭,好久才咬牙掉了一行眼泪。——钟无名上次看他这样还是在方亦彬的葬礼上。
手臂上伤口包扎好,钟无名揭开梁希脸上的帕子,用手背很轻地碰了碰那个巴掌印子:“疼吗?”
梁希猛地瑟缩了一下,钟无名把帕子重新浸过水给他捂上:“阿希知道错了吗?”
梁希低着头不说话。“这一下我是替你师兄罚你的。”钟无名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股抓不住的风,“你师兄他……生前说过,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亦杉。”
“阿希那些话是真心的吗?”梁希摇头。
“真的不喜欢亦杉吗?”摇头。
“讨厌他吗?”摇头。
“阿希只是太想念师兄了对吧?”点头。
“师父也很想亦彬,所以师父要代亦彬加倍对亦杉好,对不对?”点头。
“那明天阿希一定要好好跟亦杉道歉好吗?”梁希用力点了点头,埋进钟无名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送走梁希,钟无名累得像浑身被拆了一遍,他回房里坐在桌边拉开抽屉,取出最里面一个木匣子。匣子里躺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了,一字一句却早就已经刻进钟无名心里: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怎么可能忘呢?钟无名轻轻摸了摸纸上字迹:“亦彬,怎么你不在了我这师父就当得这么糟糕了。”
那是一个周日的午后,梁希带着方亦杉去楼下玩了,钟无名和方亦彬两个人在病房里。方亦彬盘腿靠坐在病床上,突然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亦杉了,你说他为了我这么辛辛苦苦来到这世上,我这身体怎么这么不争气呢。这几天睡着醒着都在想怎么弥补他,实在想不到,我看只能欠着,下辈子再还了。”钟无名不太想讨论这个沉重的话题,假装没听到,胡乱插了句话:“要不要吃水果,给你削。”
方亦彬没接他的茬,继续托着下巴自个儿碎碎念:“然后是我爸妈,我同学好多都上班挣钱养父母了,我还窝在这儿让他们出医药费,麻烦他们天天围着我转。说不定哪天我就……不过好在现在有我弟了嘛,不怕没人养老。你看,这样一算我又欠亦杉一笔。”
钟无名从果篮里拿了个苹果,站在床位背过身默不作声地削皮。日光从窗外透进来,给他描了一圈毛茸茸的边,好看得不像真人。方亦彬盯了他背影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然后是你,师父。”
“说好要一起振兴三更堂,一起把灵狮发扬光大,我食言了,对不住。”
“这些年让你担心,让你伤心,对不住。”
“还有……乱了师徒规矩,让你为难,对不住。”
“最近总觉得‘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好不甘心啊,才这几年怎么够,我还想这样为难你好久好久呢。”
钟无名终于转过来,目光沉沉,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你是不是又想说‘不准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钟无名平时老爱讲这话,方亦彬耳朵都起茧子了,他坐起来一点,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坏笑,“师父,我教你吧,这种情况你应该说‘再胡说我就堵住你的嘴’,你懂吧?”
钟无名皱了皱眉:“什么乱七八糟,又是哪儿学来的……”“你不在的时候我无聊嘛,就拿护士姐姐的书看,里面那男主角就爱这么说,”那几年特别时兴席娟、亦舒、梁凤仪的言情小说,方亦彬闲得无聊翻了几页,他笑眯眯地看着钟无名,“说完就抱着女主角亲啦。”
钟无名可能一辈子也只有那么一次冲动,从床尾到床头明明只有三步距离,可是于他而言却不亚于翻山越岭、跋涉千里。他走过去把方亦彬收进怀里,捧住他的脸,用自己干燥的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又在方亦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匆匆撤开了。
方亦彬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静静伏在钟无名肩头,简直感觉不到重量。他笑得有点恍惚,脸色微红,说话又轻又慢,送进钟无名耳朵里都只剩气声了,他说:“师父啊,骗了你一个吻,真对不住。”
那是他们第一个,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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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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