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陈寻也出来了，坐在关河身旁。看到关河不太好看的脸色，忙问道：“吓到了？”
关河半撑着膝盖，他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胸还闷着，说没有没吓到是假的，嘴唇颜色都稍稍淡了两分。
不等关河回答，陈寻竟然伸出手，像安抚受惊的孩子一样轻柔地抚了两下他的背，自顾自地说：“季爷爷他……”陈寻想了想，估计觉得这么开头不太合适就打住了，改说：“我每年来医院做志愿者，今年比较不同，这个暑假，是我的gap year，做志愿者的同时，还有一个项目，叫hospice care，临终关怀。”
关河猛地盯着他，瞳孔缩了缩，嘴巴张张合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季爷爷……还剩三个月。”陈寻嗓子哑了，是真的哑了，突然间干得像是含了口沙似的，“我去买咖啡，你要吗？”
话刚落，医生护士推着车出来，朝陈寻点点头。
“不用了，我去倒点热水，看看季爷爷。”关河深呼吸了一下，钻进了病房。
季爷爷安静地睡着，靠窗的男生也没说话，帘子还是拉着，这个房间恢复了沉寂，还含着些病房这两个字本身带着的微凉。
关河垂眸沮丧地坐在中间的病床床沿，出神地望着季老爷子，五味杂陈。
可能是药效还没能让他睡得深沉，关河糊里糊涂地听见季爷爷喊了个名字，等到关河想凑上去听清楚些，病房的门猛然被粗鲁地打开，闯进来一个西装革履却风尘仆仆的男人。
那男人似乎没有料到这是个普通病房，一进来入眼就是整整齐齐三张床，第一眼望过去就是他儿子的病床，床帘拉着他倒是没发现。接着视线扫到中间的关河，魂灵头没在身上似的，最后才发现靠门的床位上躺了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这才想到他儿子应该在床帘后面。
桌上连束花也没有，颜色惨淡的床单被套，还有一股消散不去的消毒水味道刺得他嫌恶地皱了皱眉，然后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那个男生一直是一副冷淡的脸色，此刻却挂不住了，一副委屈地要哭的模样，哽咽着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爸……’
男人被儿子这么一叫，气消了一大半，但仍是板着张脸问他：“你妈呢？”
“出差了。”男生小声地回答，看到他爸的死人脸色，又立马加了一句：“我昨天给她打过电话了！她今天一定会——妈！”男生惊喜地朝门口叫道。
关河这才发现又进来一位中年妇女，这位一身职业小西装，黑色包臀裙，踩着双细高跟，臂弯里垮了个关河这种直男……不，弯男都知道的名牌包，身上香水味挺浓。孩子他爸脸色立刻更不好看了。
关河私下揣度着，这对夫妻倒是绝配，怎么瞧都是双双长时间浸淫在商场上的，连头发丝都散发着凌厉的气息。
感受到男人回看过来的视线，不是太友好，关河也意识到，盯着人家一家子打量不是很有礼貌，便径自起身去卫生间清洗刚刚的玻璃碗。
关河起得有些快，本来就有喘不上气，这回有些吃力。他撑在洗手台上，任由水冲淋着碗，碗里的水满了漫出来，关河把它倒掉，看着它又漫出来，再倒掉，然后认认真真地洗干净。外面的说话声听不太真切，只是声音愈发响亮，言语中逐渐升华的怒意隔着门也能闻见。人家的家务事，是不能管的，关河用冷水冲了把脸，耳侧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他轻轻拍了自己两巴掌，揉揉眼睛，眼周涨得难受。
别怕，关河。
卧槽——
关河想到季老爷子不知道有没有被夜叉夫妇吵醒，躲不过了只好出去。哦，夜叉夫妇就是那对夫妻。好在季爷爷因为药剂的关系还在睡，没有影响。
关河暗自腹诽，娘的，素质这么差。
可那夫妻俩已然吵起来，丝毫不顾场合，门口有人探头探脑来看也不在意。
关河已经很不舒服，脑子有些泛糊，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压根就没胆去劝架。
“啪！”
是玻璃杯砸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声音。
有一根愈崩愈紧的弦磨着他的神经，然后哪个角落里伸出一双手，把那根弦紧紧拴在他的血脉上，打了个死结。弦那头一如是头穷凶恶极的猛兽，撕扯拉拽，勒进肉里去，一点面子都不给。渐渐的，那根弦变得拇指粗，关河低头一瞧，俨然是根倒刺横生的荆棘。倒刺扎进他的骨肉，一点一点地刮拉，将他的皮肉无情地刮得翻出来，猩红的血从泛白的肉上渍出来，关河浑身颤抖着去擦，愈擦愈多，血液沿着他的手指往下渗，也感觉不到痛，指甲缝都红了。关河怕自己看错了，去揉搓眼睛，眼睛倒是痛得火烧火燎。诶，眼睛也占着血了吧，关河心想着。
他红着眼看到的景象突然被扭曲，似乎时空都发生了异变，天旋地转，色彩都混在了一起，地和墙糊在了一个平面里，他无处搁脚，局促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面前扭打在一起的夫妻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脸。
“爸……妈……求求你们别打吵了，别打了……”
关河仿佛听见了自己微弱的声音。
女人变成了他妈，张牙舞爪地在他爸的脖子上抓出一道血痕，指甲里都有皮肉。男人是他爸，一把扯着他妈的头发，那原本好看的大波浪现在变成了女人的尾巴，炸得像是一把稻草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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