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扬顿挫，似收了壶口的酒，将香气欲语还休地掩去一半。
阿九动了动眉头：“此话当真？”
“比横公鱼怕乌梅水还真。”阿鱼恨不得赌咒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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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想了想，摇头：“地藏我曾见过一回，十分刻板，险些拉我绞了头发做姑子。”
听闻地藏原本是个姑娘，入泰山府后修了男身，长得雌雄莫辨。阿九见他那回，是在阿鼻地狱边上，他穿着一身云光织就的白袍子，立在暗无天日里，袖口盈着泰山府底层最难企及的风。
他悬胆鼻狭长目，眼尾同嘴角一齐探出向下的弧度，将出家人的避世与慈悲晕染得出尘脱俗，剃度的头骨似被一板一眼描出来的，圆润得没有半分出格。
他那时只淡淡瞧了阿九一眼，阿九却好似听见了长篇累牍的佛呓，伴着钟声的嗡鸣，在她眉心里轰然一撞。
那时他宽袍广袖后方，掩着的瘦小孱弱的孤影，想来便是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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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回过神来，又听阿鱼道：“是了，想来也是这么个缘故，地藏王为拒春情，自请投了胎。以人身，尝百苦，识因果，渡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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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这样么？”阿九听得入了神。
阿鱼点头：“听闻约莫一两百年前，也不晓得谛听撒了哪门子疯，在地藏王设坛讲经时闹上了殿，当着一众鬼神面前，问地藏心里有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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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倒吸一口凉气：“这样大的事，我竟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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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鱼细想了想：“大人那时仿佛在同雨大人饮酒，醉了十来年。”
“那地藏如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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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是说——没有。”
阿鱼叹气：“泰山府对于情爱一事，原是没什么规矩，可谛听却错付了人，那地藏王是什么性子，天上地下，谁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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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点头，想起当年地藏袈裟一掀，坐于三千厉鬼间，竖手结印，垂眸念出“地狱未空，誓不成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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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后来在人间见过一位少年英雄，也是带着如此一往无前的气魄，讲了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世间有许多人都是如此，比起活在柔情蜜意里，更愿意活在自我的价值里。
阿九想，这大概叫理想。
说话间朱门洞开，五钱将谛听送了出来，谛听怀揣着一份绛红色的帖子，低头匆匆离去。
阿九一个翻身跳下来，落到未及掩门的五钱跟前，五钱见怪不怪，波澜不兴地任由她跟着，径直进了令蘅的寝殿。
令蘅寝殿暗香浮动，窗外有生得正好的玉蝶梅瓣，团团簇簇地拓进来，将殿内翻书的府君大人衬得愈发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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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蘅听得阿九入内的动静，只略转了半个头，花影落在颈间的红痣上，仿佛罩了一层纱绢。
“今日忙，不打。”令蘅将书放回去。
阿九的眼神在她的颈边一绕，轻车熟路地坐到太师椅上，食指支在额角，略往上一滑，问她：“方才谛听寻你，做什么？”
她甚少同令蘅谈天，语气颇有些别扭，但她想得很明白，若令蘅给谛听寻的新差使是对付自己，那么实在有必要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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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蘅淡淡扫她一眼，仿佛有些惊讶她的心平气和，却极快收敛了形容，应道：“寻生辰帖。”
“生辰帖，是什么？”阿九皱眉。
令蘅将宣纸铺开，又以镇纸压住一角，不紧不慢地做完，才道：“地藏转世投胎，每入轮回时会有一生辰帖，上书人间命格，我将帖子给谛听，她便可知地藏何时出生。”
“晓得这个，做什么？”阿九倾了倾身子，胃口被钓得足足的。
她从未和令蘅说这许多话，但今日一听，竟想再多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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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蘅却住了口，抬起眼帘望她一眼，又垂下去，一会子才道：“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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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三月？”
“我若同你说了，”令蘅提笔，蘸了蘸墨，“三月不可闹事。”
阿九咬唇，险些又想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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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的馋虫却七手八脚地敲着小鼓，将她的气焰一寸寸浇熄，她点了点下巴，挑眉：“成。”
令蘅仿佛是笑了一下，又快得令阿九疑心是幻觉，只听她一面敛袖写字，一面道：“地藏之凡胎出生后，谛听便化作小犬，伴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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