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阿林真的被调入京城了？”
天顺二年，一处校场中。时值深秋霜序，又是黄昏时分，清凉飒爽，校场之中，亦无亭楼遮望眼，一个不经意的抬眼间，就能望见一缕彤霞伴着落日，在远山与天相接之处晕开。天边云卷之处有鸿雁成行，在哈丹巴特尔看来，是塞上雁影，故乡景致，而在朱昭奕看来，则更有“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的慨叹之意了。
阿林被擢升入京的事，是朱昭奕告诉哈丹巴特尔的。哈丹巴特尔跟朱昭奕脱去外衣，在校场里过了几招，坐下歇息时，倏地问起，朱昭奕分明地瞧见，他言语中，眉宇间，都含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意味。
“董山升任了建州左卫的右都督，他的部下跟着沾光，也是寻常事。”朱昭奕淡淡地笑着，接过小厮递来的汗巾，往额前拭了拭，语调如轻描淡写，“历来武官之任免、考课、升降由兵部掌管，我呢，在兵部推了把手罢了。”
哈丹巴特尔微微喘着气，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朱昭奕躯体的轮廓，明明同为国本，一样是永葆弱冠之貌，面貌身躯永远不会老去，可他却分明地感觉到，朱昭奕的模样，比自己年轻，比自己鲜活，令他情不自禁地艳慕，并使他渐渐地，以此填补作了自己充盈的兴致。
朱昭奕说起的这些事，无疑是破坏兴致的。待朱昭奕说完这话，哈丹巴特尔随即蹙眉疑道：“他可是女真人，待在他们老家做个卫里的官儿也就罢了，还升迁到京城来，你能放心？”
“又不是什么一品大员，只要是能做事的，自然不拘是哪里的人。”朱昭奕的眸光轻轻一转，披上一件外裳，“再说了，建州那地方山长水远的，他若是暗地里弄些什么动静，我也看不见。还不如调入京城，名为嘉奖，实则既削了董山的臂膀，又令他远离了额尔赫，这样的人放在眼皮底子下，才更容易盯着。”
“就一定要给这明面上的嘉奖？”哈丹巴特尔有些不豫，暗暗哼了一声。
朱昭奕随口一问：“你怎的突然这么恨他了？”
“他不是完颜英的人么，还一直骗着额尔赫！”哈丹巴特尔两眼一眯，狠狠一啐，“虽说老子也不想管额尔赫那臭崽子的屁事儿，可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不能留，老子还是分得清的。管他骗的是谁，只要是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老子就容不了！”
哈丹巴特尔倒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朱昭奕看着他为了旁人而忿忿不平的模样，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哈丹巴特尔不知他为何发笑，只向他投以莫名其妙的目光。
“你是分得清，可额尔赫还想保着他呢。当时额尔赫跟你们出来，明明就眼见着阿林和乌勒登的人一手交线一手交货的，我不便出面直接处理了他，可他分明就是无从抵赖的。也不知他回去以后，又用了什么理由给自己开脱，还使得额尔赫又信他信了个十足，苦苦地求了我许久。”
朱昭奕细细地解释着，脸上的笑渐渐变淡了，思忖着道：“这些年来，要论为官，那个阿林也没犯下什么事，没有把柄，且他旁的事自有朝廷管着，我这个国本能管的，也就是他与额尔赫之间的事了。偏额尔赫这么信他，陛下又要重用他们首领，我也处置不了。”
哈丹巴特尔旧时见惯了皇族宗室及文武朝臣相互倾轧相互算计的情形，听了这话，便报以一阵轻哂：“把柄么，眼下没有，也迟早会有的。不过董山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还能做右都督？”
“说句你不爱听的，当年他劫走你和满都拉图，助瓦剌崛起，挑拨东西蒙古纷争，这些事情 ，我大明朝廷都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说这话时，朱昭奕一面说着，一面悄悄地窥探着哈丹巴特尔的神色，见他并无反应，朱昭奕才继续说了下去。
一提及此事，朱昭奕脸上就像写着大大的不悦，正要说些什么，又恐旁人听见他议论天子，便压低声音道：“可这些年来，他们仗着朝廷的信任，却不大安分，董山身为长官却倨傲不驯，带着族人屡屡犯边，有时还纠结了海西人一同南下抢掠，我也不知陛下为何不以为意，不但不处置，还纵容他一路高升，真是黑白不辨。”
“你瞧瞧，你们的什么仁政啊王道啊，不管用了吧？”哈丹巴特尔“啧”了一声，叹道，“抢东西抢人也就罢了，到时生出了不臣之心来，那才难办呢！”
朱昭奕冷冷一哼，把黏在额前的几缕碎发拨至耳后：“抢东西抢人怎么能罢了，深受其害的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只是抢东西抢人也同样不能姑息！”
“行行行，知道你爱民如子！”哈丹巴特尔大喇喇地把汗巾往肩头一搭，突然问道，“喂，你这个当朝国本一天到晚的这么多事要干，你准备派谁去盯人？”
朱昭奕瞥了他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是想毛遂自荐了吧？”
“阿林是完颜英的人，这儿也就只有老子才见过完颜英，当然是老子去盯了！”哈丹巴特尔拍拍胸脯，故意开了句玩笑道，“要不然你干脆点，把那个乌勒登逮起来，让他把这生意让给我！说不定老子摸得出完颜英的老底，还能顺带让他赔个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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