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说明了他下山是师父授意，去看看大千世界之后再决定去留。言外之意，师父像是算准了他必经凡夫俗子的情爱，将要离开佛门一样。师父说，是去是留，回来再说，也就是说他还俗之事并不难为。
他还讲明了自己上山只为告诉她瘟疫将穿到此地的事情，劝她速速去扬州，不要久留金陵了。
“那也是说，你早前不知道我还在不在这儿，便冒着风雨来了，若不是木屋起火，你便要在外面呆一宿？”芜仙问他。
明空并没有直接回答，好脾气地讲了一些心事。他决定明日就去找师父还俗，之后他们便再南下，找一处找地方，安居乐业，做一对普通夫妻。
芜仙毫不顾忌地抱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努力凑到他耳朵边上：“你不是说，你这只是普渡我的执念吗？”
明空脸微微烫：“……也是普渡自己。”
……
芜仙用首饰换了些小米、干红枣、花生之类，还有一坛浊酒。她虽然嘴馋，但怕明空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故不敢买些大荤大鱼。
她还买了一柄刮刀。
她把他轻轻按坐下来，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他的胡子都长了这么长了。明空还不太会应对她如此自然的体贴与亲热，经常被她弄得面红耳赤。
他摸了摸下巴，确实扎手了。
“新郎倌儿要有新郎倌儿的模样，要精精神神，利利索索的。”说着芜仙就蹲了下来与他同高，笑得眼睛眯成狭缝。
明空被她的笑容打动，晃了一下神，接下来一只小手掌心捧住了他的下巴，微凉的拇指与食指轻轻划了一下脸庞。
她凑过来，美丽的面孔突然在他视野里放大了；而芜仙一丝不苟地捏着小刮刀，从边际一点点替他剃须。
明空像被定住了，她馨香清新的气息萦绕，她温柔轻缓的动作像那么那么漫长，他却不想停。
“好了。”
芜仙把刮刀咯得一声放下，抬头盈盈一笑。
明空还未反应，她倾身过来碰上他的薄唇。
转瞬松开，芜仙羞赧地跪坐了下去，她的脸庞也染上一层酡色红晕，不敢抬头示人。
明空心跳加速，看了她乌黑的发顶，舒了口气，佯装淡定：“天不早了，休息吧。”
她还是跪坐着不动，明空已经站了起来，动作有些木然地向她伸出手。
芜仙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仰视：“腿……腿麻了。”
明空眨了眨眼睛，喘出两口粗气，小心而虔诚地俯身下来，将她横抱起来。两段修长白皙的小腿挂在他胳膊肘上，走向炕床去，一步一摇。
明空的禅杖在那场火中磕出许多划痕，上面的许多花纹装饰也都被熏黑了，他把禅杖努力擦拭干净，把它肃穆包裹送还到慧空寺去。始于来处，就要它有始有终。芜仙在木屋门口送他，理好衣服上的褶皱，等他回来。
明空忍不住还是行了个佛礼，她忍俊不禁：“等你回来，娶我。”
一慧法师座下大弟子在这日回来，穿过古朴庄重的建筑，走过长廊，有许许多多的师兄弟向他颔首问好，他一一回过，回首长望这长久生长的寺庙，心里一阵五味杂陈。转眼就已经到了见师父的经房。
一慧法师在此等候已久。
他背对房门。
“明空，你回来了。”
“是，师父。”明空道。
“你下山都看见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明空一一答过，刚欲将自己一行的心得体会时，却被一慧法师打断了。一慧法师捻着白花花的长须回过头来：“不必说了。”
明空一愣。
“你心中所想所感，所作所为，佛祖都已明了，你自己心里的佛陀让你如何去做，你就如何去做了，不必再与我说。况且……”
明空看了一眼师父。
一慧法师继续说道：“况且，你已明了去处……既要归去，为师更不必再问你佛法经义。”
还俗之事，明空还没有说出口来，就已经被师傅道破。之后，明空从自己的禅房中收拾了些东西，一慧法师并没有与寺庙中其他的和尚说，意欲等待他离开之后，在召开大会，告诉大家明空还俗之时。
临走之前，明空问：“师父，您不想问问，徒儿为何还俗吗？”
“有因有果，缘分天定，佛陀让你还俗，你便回到红尘中去，纵使再骨骼清奇，通达佛理，这也不是你该停留的地方。……明空，你可还记得，当时为何收你进入佛门？”
“记得，师傅。”明空回答道。
一慧法师叹了口气，说：“这就是你的劫数，上天不许你回避，让你去经历。兴许回到红尘，你能得到更多体悟。终究会豁然开朗。成为一代大宗。”他转过身去：“明空，今后不要再叫我师傅了。”
明空将包袱放在地上，跪下，朝着背影叩了三个响头。
……
“明空，你回来了？”芜仙已经在木屋门口等了他一下午。她生怕他又像从前一样，一去不回。好在这次，从此以后，二人再不分离，携手相知相伴，弥补上辈子留下的遗憾。
走近之后，芜仙却看到明空神色有些凝重。
“……你怎么了，明空？”
芜仙一边帮他卸下包袱，边扶着他回屋。
明空回过神来：“没事。”
顿了顿，他又说：“真没想到，还俗竟是这样的心境。”
“怎样的心境？”
芜仙倒了热茶，递给他，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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