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被明空打发去抄经，全程都不敢看芜仙一眼。
见他走远了，明空双手合十，除了敬意别无其他：“告辞。”
芜仙咬了咬嘴唇，不甘他竟就这样离开。
“大师还没讲清楚呢。”
“小僧并非大师，不过是庙宇中一个普通僧众。”他顿了顿，侧过脸来。与人讲话徒留半边背影实在无礼，但这位女施主的盘问诚然让他心生疑惑。
佛求无畏无惧，坦诚问心。他自己还未参透她的问题，不敢妄言。
更有些怕直面她。女施主虽话语粗糙，却值得琢磨，甚至每一句话都在戳穿什么。
“……”明空留了半边侧脸，“佛心至诚至净，小僧自笃，不敢再言其他。大乘佛法未温习参透……先行告辞。”
芜仙不懂什么大乘小乘。
明空说完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他转过长廊，敛起袖子轻轻擦了两下额头上的豆大冷汗，差点就要顺流而下，浸湿衣襟了。
这个女施主的问题……他要等师父弘法归来再请教。心中疑惑不解，他也思绪梗塞，不能专心参悟。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默念几句金刚经中的真言，向禅房走去。
……
芜仙回到耳房不久，映碧迎上来，转过朴素的门框，原来是江瑾之上山来了。与同行的还有她的意中人秦济。人高马大的护院在门口守着，映碧与另一个丫鬟在内，江瑾之与秦济坐在一起闲聊。
秦济有一些兴致缺缺，仿佛陪女子上山礼佛并非他所愿，有一搭没一搭陪她聊着天。
秦济不如他大哥学识渊博、勤奋好学，但在庙宇宫殿建筑颇感兴趣，虽然金陵城里都说他不务正业，不想考取功名之事，但他自己倒觉得自在就好。
慧空寺是几百年前的老寺，与当今的风格大相径庭。虽不是头一次来了，他仍兴致勃勃。也只是对这房梁宫室感兴趣。
江瑾之投其所好：“济哥哥，你也真是厉害，知道这么多东西。”
“略知一二罢了，再说，都不是正业。”他抿了口粗茶，觉得难以下咽，碍于脸面，仍吞了下去。
这时，江二小姐江瑶之回来了。
秦济立刻起身，礼貌地拱手问好，十分殷勤：“江二小姐！”
芜仙有些尴尬。江瑾之脸登时就黑了下来。
要说这秦济公子有什么不好，其一是不务正业，其二就是长了一张貌若潘安的脸，却不懂得体贴姑娘。
秦济对江瑶之的印象极好。江瑶之比他还要大上几个月，可是她身上出尘的气质、清冷不近人情，像是一种别样的诱惑，吸引人不断靠近。比风月姑娘多了几分孤傲，比风月姑娘们的故事还要多。
“江二小姐，别来无恙？”
“微恙已愈。”芜仙不欲与他多言。
“希望江二小姐不要在意。我大哥一时糊涂，毁了两家的姻缘但世世代代交仍在，还望江二小姐不要对我们秦家其他人有何看法。”
“瑶姐姐哪会在意这些？”江瑾之过来挽住芜仙的胳膊，神态亲昵。
秦济见状，才觉得刚刚对江瑾之过于冷淡不尊——他是跟着她来见江瑶之的。
之后，秦济天南地北地聊，想同芜仙拉近距离。芜仙意兴阑珊，还在懊恼刚刚自己一股脑问出来的话。
他是否觉得自己是个轻浮不庄的女人？觉得她口无遮拦毫不避讳，与他辩驳□□之戒，质问他的警世恒言，怀疑他师父教导的思想信念？
她怎么就……怎么就……
“江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秦济探出手来，芜仙一躲，戒备地瞅他一眼。
芜仙自己擦拭了两下脸，果真有些烫。懊恼、后悔、忐忑，五味杂陈混合一起，她心里十分不安。
“佛寺是僧人修行求安静，少说两句为好。如今天色不早，不如下山去。”江瑾之看得清楚堂姐对心上人的态度，心里还是吃味，“下山吧，嗯？”
三人一起下山，芜仙走在最后，秦济几次询问她可有不适，都被堵了回去。
“秦济哥哥，快些，再或者时间天就要黑了。”
秦济送姐妹二人回到别苑，仍有依依不舍，江瑾之难受得慌，凭什么是她喜欢秦济，秦济却对年纪都十九岁的二姐姐那么殷勤。
“那，明天诗会上还望能遇见二位小姐芳影了。”
秦济离开。江瑾之有些跟二姐置气，但二姐是嫡亲长房的孙女，最受老太君的喜欢，在一众孙辈里最受宠爱，她也不敢面露什么不悦。
不提那三千年，芜仙也比她多活了十几年，一眼便看清楚这小堂妹的心事。
“明日你去诗会吧，”这时秦济已经走了，芜仙对她道，“……我大抵明日还要去慧空寺一趟。”
“怎么了，瑶姐姐？”
芜仙把散下来的一绺发撩开：“如今耳环只剩下一只，不然为何我在出寺时犹犹豫豫？”
当时芜仙站在天门殿口，心急如焚。前面有堂妹的催促，后面是放不下的牵挂和羁绊。
她不信这一世就如萍水相逢。
和尚又怎么样？她还没有问过他，当真不记得那些光阴岁月，当真不记得最后的约定。
兴许，他只是暂时忘记了。
……
“你们不用跟着我了。”芜仙对两个护院说道。
“二小姐，可是……”
“我找到耳环就回来了。”
芜仙只带上了映碧。有男丁跟在她后面她总觉得难受。送走江瑾之欢天喜地地去诗会，芜仙用了半个时辰从别苑走到了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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