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德里奇应该想起什么？
他又看见了什么？
直白了当的笔迹借口，或许能说服并不特别想要刨根问底的安，但又怎么可能说服得了本职就是反复验证的科学家？
字迹和写法，都是可以模仿的。
而他从一开始踏入庇佑山庄，莫名的熟悉感就如同粘腻的雾气，挥之不去。
即视感还能被科学地解释为大脑知觉和记忆系统的偶然重合，但在接触某样物品时眼前出现幻觉，就只能解释为严重的精神类疾病了……
捻起金属盒里的纸片，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写了什么，眼前出现的却是自己。
确切来说，是河面上倒影出的自己。
不再是这身滑稽的连体服，水面上的自己穿着白色实验室长袍，像个正经实验人员，古板地搭配上中性色毛衣打底，甚至还戴了副金属框眼镜。
如果被旁边的军士长看见，绝对会撇着嘴说他斯文败类。
潺潺的溪流带起浅淡的涟漪，虽然这是他绝不会选择的时尚风格，但自己的脸却绝不可能认错。
还没来得及感知脑袋以下的身体，又或是看清“自己”眼镜下他本人都分辨不出的浓郁而复杂的情绪，眨眼的那一瞬间，他就像被一根细细的鱼钩扯住心脏，刷地被拖回现实。
就连撕扯心脏所带来的细密且让人下意识蜷缩的痛，也因为过于短暂而又陌生，被下意识地抛在脑后。
眼前又只剩下那张泛黄的纸片，对面的军士长为需要动脑的难题而愁眉苦脸，但在他看来却难得地有些可爱。
至于那到底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
除非地下避难所那一夜使他精神压力大到瞬间得了精神分裂，他大概能确认自己并没有罹患任何精神疾病，且足以严重到出现幻觉。
但同样的，就这么下结论似乎为时尚早。深沉缄默（在他看来诡异又肉麻得不符合自己风格），独自一人望进溪水的“那个”克莱德里奇，到底是他的白日梦，丢失的记忆还是来到新世界的奇思怪想……
还要靠继续观察才能确认。
甚至有可能是什么新式的神经毒素，在碰触的瞬间触发，让人产生某种特定的幻觉。当然，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剂量和效果或许有些太不靠谱。
勉强将注意力拉扯回来，在刚才那段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的（暂时假设是）幻觉辅助下，辨认出手里这张黄色纸片来自他自己，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如果真的是神经毒素，傻乎乎的军士长可不是能够掩饰奇遇的性格，而同样触碰了纸张，没道理只有他一个人中招。
说不定真的是记忆。
毫秒间思绪就能绕地球跑一圈，里奇摸了摸下巴，一无所知的军士长还在努力破解谜题。
对方绞尽脑汁思考的声音简直像是惨烈的尖叫，为避免军士长的脑袋因为高频率的运转而过热短路，克莱德抬头，理所应当地把产生幻觉的事情隐瞒了下来。
或许之后还有什么别的解释？但当时，他真的只是出于这唯一的原因而已。
一路上的沉默全部来自于对那两秒钟幻觉的解析，听话地按照自己的留言和安呆在一起，却并没能如愿以偿地在提示位置触发回忆。
想要解密的焦躁被迫无限延长，绝不会因为困难费解而感到难过，却会因为无解的未知而感到暴躁。里奇的愤怒被军士长错认为是对废话连篇的不耐烦（就像他自己所表现的那样），实际却是因为期待中的幻觉并没有出现。
但这也再清晰不过地证明，他自己和这个留言的家伙并非同一个人……
虽然也是他自己（幻觉里的他）给出的线索，他们才能找到这封留言就是了。
钻石城，似曾相识的即视感再次如影随形。
但幻觉却始终没有找上门来，哪怕他在钻进DJ房车前拖着疲惫得像是马上躺到在地（哪怕是泥塘）的躯壳在城里转了一圈，触发点却始终没被戳中。
他越来越觉得那段幻觉就是他自己的记忆了，即便他无数次默默告诫自己，绝不能提前下好定论。
可单薄乏味的警醒，却始终比不过心底，如同安妮艾德勒那荒废的院子里无论四季都疯长不停的野草一样的念头。
即便睡着都想要找回缺失的记忆，他回忆得头疼的一切就像他们沉睡前的经历，被牢牢地封印在高墙的另一边。他妄想着伸长手臂，哪怕触摸到一点点边角，却连墙那边的丝毫气息都感觉不到。
最终，第二段回忆，还是悄无声息地找到了他。
钻石城郊外，距离海根堡还有将近半天的行程。
一路跟在军士长身后，矜持地没有因为疲惫而吐出舌头，但并不妨碍他在背后对一本正经说着什么的安做出鬼脸。
还没等他打开故意皱紧的眼睛，科学家就已经瞬间来到了室内。
鼻尖突兀浓烈的消毒水味，像是尖刀一样扎醒了变幻里的茫然。比起上次僵硬疏离的体验，这次他似乎恢复了嗅觉。
他尽可能地睁大眼睛。
明明是室内，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却还是做出了亮如白昼的效果。
对“幻觉”期待已久的克莱德首先环顾四周，试图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抓住一切线索。
这是个奇怪的房间，一切都似乎保存在完美的状态，吊灯，发出嗡嗡响声的灯管，轻柔转动的台式风扇，以及白得近乎刺眼的一切家具。这里像是从未被大战和奇怪生物侵扰，却绝不会让他错以为是自己曾经的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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