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云淡星疏，月斜天边。
沿途是漫漫清辉，照得静夜沉沉，映得梅影萧疏。
时舟想出言道谢，可还未出声，喉咙疼得他一串猛咳，再一转头愣是被那人的面孔给惊了跳：“你？！”
那人一张脸面焦黑难辨，月下瞧来狰狞可怖，堪比恶鬼，竟是那常伴齐惊霜身侧的老仆。
老仆沉默不语，一路送他回到院中，指着东厢一间半敞的屋子请他进去。
夜风来也悄悄，细枝摇曳影婆娑。
堂屋厢房尽归阒黑，唯有近处一间偏房亮着灯，明光暗影织落窗棱，勾勒出屋内影像，隐约是名女子低头缝补衣物的轮廓。
时舟同那老仆道谢，临至转身回屋时，忽听老仆在身后道：“我这副模样，可曾吓着你了。”
时舟直觉这人待自己有几分说不出的亲切，闻言立马摇头，犹豫片刻，又转过身道：“开始确有些吓着，不过如今习惯了倒也还好。”
那老仆似乎笑了笑，望向时舟时，一双眼里透着浑浊的昏光：“你父亲可姓顾？”
“我幼时大病过一场，不记得事了，”时舟老实道：“是我师父把我捡回去。”
老仆又问他：“你师父可姓顾？”
“不，我——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姓。”这么说来不太像话，时舟忙补道，“他自封窃云手。”
“窃云？窃云！”丑仆将那称号翻来覆去嚼了几遍，像是听到甚极为好笑的事情，忽尔仰天大笑，“好一个窃云！好一个窃云手！顾青云啊顾青云，可叹你机关算尽，却躲不过贼老天那只窃云手！可笑！可笑至极！”
时舟被他笑得心惊胆战，一时没听清他口中念叨着那名字，只恐他与自己师父有甚积怨。
好在那老仆笑了一阵就停了下来，看向他的眼底隐约透着暖意：“他把你教得很好，你是个好孩子。”
他伸出手，摸了摸时舟的脸颊，他的手掌糙如砂纸，可动作很轻，好似在触碰着甚么易碎的宝物。时舟心下一紧，听出他的语气那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生得同你娘一模一样。”
时舟怔怔看着他，下意识想抓住他的手：“你认得我娘亲？！”
他抓了一空，丑仆抽回手，注视着他的双眼良久，继而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他像陡然老了几岁，背脊微偻，步履蹒跚，就这么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时舟的视线里。
时舟游目四顾，只觉月色苍茫，前路难测，正是焦虑时刻，吱呀一声轻响，那间亮着灯的偏房开了道门缝。
屋里走出个秀美清丽的侍女，她拎着盏红灯笼，轻声细语道：“可是阿桓回来了？”
时舟乍听得这恶煞的名姓就觉发悚，匆匆回屋掩了门。
他这前脚刚进屋，就听着院中有人嚷道：“苑真姐姐！苑真姐姐！哥哥又不知哪儿去了！”
“近日事多，庄主也是头疼得紧。”那叫苑真的侍女柔声宽慰道，“二少爷要懂事些，莫再去添乱。”
“那些人太可气了，”阿桓气鼓鼓道，“总占着哥哥不还我！真想把他们通通杀光了了事！”
“莫说胡话，若让庄主听着了又该挨揍。二少爷快回屋里换身衣衫歇着罢，庄主一会就要回来了，”苑真笑道，“我炖了些甜水，一会给您端去。”
阿桓嘟囔道：“那我要吃梅花汤饼！”
苑真柔声劝道：“汤饼夜里易积食，明日再与少爷做。”
时舟背贴门板呆立半晌，喉咙隐隐作疼，后背冷汗涔涔。待得那主仆渐行渐远渐无声息，他才松下一口气，抹了把脸，落座桌前。
桌上摆着一盏茶壶，里头竟还盛着温热茶水。
时舟喉咙正是干涩发疼，忙连倒了几杯，仰脖连灌。热水冲散了喉间涩感，也略略安抚了他燥闷的情绪。
齐惊霜没有动他的意思，那老仆待他也甚是亲切。他思忖着要不要多留几日，再探探虚实？
他不敢点灯，孤坐黑暗之中不到片刻，又有倦意阵阵袭来。
时舟索性起身摸黑往床上去，打算一睡解千愁。
夜寒风飒然，窗帷透月影生光，光也朦朦胧胧如罩层纱，越发衬得床沿那多出的一角衣袂飘飘有如鬼魅——
时舟险些失声惊叫，对面那人反应极快，抬手直捂住他的嘴：“噤声！”
那人凑了过来，贴着他耳际悄声道：“是我，罗家堡罗天驷。”
时舟打眼一看，但见那人身形瘦弱，面容在月下瞧来有些惨白，眉眼倒是清秀，嘴角略略下垂瞧着虽有几分苦相，可双目湛然有神，浑不似先前擂台上那般畏缩羸弱，正是罗家堡的少主罗天驷。
只是罗天驷在擂台那会受伤不轻？为何这会出现在这？
不等时舟相询，便见罗天驷扫了眼他的脖颈若有所指道：“齐惊霜留你做甚？”
时舟也有些莫名：“我不知道，”他小心翼翼看了看罗天驷，试探道，“不过今晚我去探了地牢的位置，我们……”
“凭我们几个救不出他们，”罗天驷打断他，“罢了，先出去再说。温少侠说累你受罪，让我特来救你。”
时舟诧道：“温帛文？”
罗天驷瞧了他眼，神色莫测：“温少侠的书信来晚了一步，我原想将计就计，未料齐惊霜这般胆大，”话一顿，他的拳头蓦地攫紧，咬牙恨声道，“更恨他竟下此毒手，害我四叔身首异处！此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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