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恍若未闻，长起身，提剑走了。
时舟被丑马顶着树上，等好不容易抢救回自己的头发时，再寻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他怀疑自己是遇着什么山精鬼魅了，唯一的佐证就是这匹马。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匹奇丑无比的马。
两侧肋条暴突棱瘦如刃，毛发奇长曳地，色如枯草，间还随性泼着几点白癍，看着就是马它妈随便生生的。
而他如今于这丑马而言，大概像是驴前面那挂着的萝卜。
给只长成这鬼样的丑马当萝卜，委实糟心透了。
但是没办法，好歹这也是个活物，冷了能取暖，累了能骑上，饿了还能宰肉。
时舟心存侥幸，又想起那偶遇的男人，也许是什么大雪妖见着自己可怜给自己送马来了。
哪知骑上马的第一天他就险些被马给甩上了树。
第二天又差点被马一脚踩穿了肚。
第三天他把自己死死捆在了马背上，却被颠得近乎要口吐白沫。
到第四天，他不得不以奇怪的姿势趴在马背上，伸着脑袋跟这匹丑马讲起了道理：“我说丑八怪，你安分点吧。待我行过这山路便放你去寻你妖怪主人去，你说怎么样？＂
那马嚼巴着他的几撮头发，闻言嗤出一声热气。
时舟又道：“大家萍水相逢不容易对吧？你家那妖怪主人没嘱咐你要对我好些呢？”
那马呸地一下吐掉了他的头发，耳朵一动脑袋稍偏，似在仔细倾听。
时舟惊叹这马居然真能听懂人话，他来了精神正待来上顿长篇大论之时，那马一声长嘶，倏撒开马蹄子，四腿翻腾，朝着前方另道岔路口，飞一般的狂奔猛抢了出去！
沿途雪景急逝而去，风寒如乱刀，迎头痛劈。
时舟难以睁眼，身上捆好的绳索几近断裂，他头昏脑涨摇摇欲坠，只道小命休矣，未料那马倏然之间又猛刹住了势头。
这一猛刹差点没把时舟直接甩飞上天，幸而他多捆了两道索缰，最终狼狈不堪挂在马侧，险险逃过一劫。
时舟两眼发晕双腿发虚，攀着爬着好不容易滚下了马，然后他又一屁股跪坐在了一具尸体上面。
下一刻，他跟火烧屁股般连蹦带跳窜了起来：“死死死——死人啊！”
这一声嚎拖到一半嘎然而止了。
他抬起手，粘腻鲜血从指缝滴滴答答，他的表情因惊恐而扭曲，歪嘴瞪眼，几乎到了滑稽的地步。
他才注意到了地上那具死尸脖颈、双腕间正缠的三条碧金相间的死蛇，这人分明是屿西武林间赫赫有名的魁蛇游金避！
——不，远远不止这一具死尸，在他正前方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是一地缺胳膊断腿的死尸！
一具身体两个头的屿阳双鬼、脸雕金银奇花的毒花娘子、铁臂恶人张钳桂、驮石龟人褚向敦……
这满地躺着的哪一个不是曾经名噪屿洲的主！
然而现在，他们滚成了一堆的残尸肉块，汩汩流淌的鲜血如滚油般滋滋融化了洁白的雪，暴露出底下的枯瘦草枝，像是从十八层地狱里头伸来的恶鬼指爪。
身旁的丑马踢踏的混血白泥，鼻间喷出不耐的躁息。
它看上去很想冲上前去，然而时舟却紧紧拽着缰绳不放，就在这一地死尸尽处还活着两人。
一人立着，一人伏跪。
时舟瞳孔一缩，是那个男人！
立得那人背对着他，头上仍戴着那顶乌漆斗笠，冰雪似的长剑斜斜掠起，热滚滚的殷红珠子顺着血槽，滴滴答答抖落在地。
跪着那人面皮焦黄，身单骨薄，腊九寒天里他却只着了一件褐色短衣，身前还横着一管乌铜打就的判官笔，竟是十年前屿中比武一举夺魁的病书生贺刿！
于贺刿，时舟还记忆犹新。
当年他师傅还在，带着他行经屿中，有幸目睹了那场比武。
那时贺刿不过而立，已是颌蓄长须，他瘦骨清隽，仅执了支六寸余长的紫竹狼毫，单手负后。
以字入招，以文克人，展袖间一手张迁碑方劲雄浑，挥毫古拙，笔锋掠处纵使刀剑亦难避锋芒，可连败七二人而不溅滴血不伤一人，当真是书生傲气，写意风流。
当年贺刿何等风采，与眼前全然判若两人。
现在那贺刿不但面带惶恐跪趴在地，嘴里还不断低诉求饶：“庄主！齐庄主！您且听我一言。今日之事全赖贺向敦他三人，挑唆我等在此埋伏，说是丹溪那赏剑大宴名为力邀群雄共抗东魇，实为请君入瓮杀一儆百。说甚只要赶在明日大宴之前将您杀害，就能，就能……”
“使我屿中幸免于难？”另有一声清泠之音慢吞吞替他接了下去，立着那人声音极低，一字一句淡无情绪，“可笑。”
贺刿哽咽了声，既而又道：“我知我等异想天开，要我引咎自尽也别无怨言。我不求脱身，只恳请庄主看在我为您卖命这五年的份上……饶我妻小性命。他们不通江湖之事，只当我是寻常武夫……他们是真什么也不知道呐！”
立着那人无可无不可地“恩”了一声，也不知应承以否。
他略抬手，一抖长剑，那剑上残存铁锈簌簌而落，露出期间剑身晶莹剔透宛若似冰雕，更添锋刃锐意森然：“你适才所道那霜龙剑如何？”
“一剑霜寒动九霄，那便是霜龙剑！”他才了起头，贺刿便滔滔不绝接了下去：“江湖人都道这剑原为前盟主江贺东所有，后被东魇所夺，实则不然。这剑乃是经由裕阳王才归了东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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