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对方依然不放弃，言语中似乎还有威胁之意，齐骧终于忍不住道：“或许是我的专业等级不够，很抱歉，您可以请其他医生出具证明。但是，刘主任，我想知道，你在做这些争取的时候，有考虑过魏医生和他家人的心情吗？还有其他医护人员的心情呢？”
“齐骧？”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的芮忱听见齐骧说的最后几句话，吃惊地提醒。
齐骧回头看见他，面上一僵。
电话那头对齐骧说的话分明有几分敷衍之意，双方十分不愉快地挂断了电话。
幸好齐骧没有继续往下说，芮忱松了一口气，但他看得出来，齐骧糟糕的心情因他的态度更加恶劣。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视良久，芮忱转身回浴室吹头发。
吹风机的暖风呼呼地吹着芮忱的头发，他的指尖往发间撩拨，在明亮的镜前灯下，看见镜中的自己已经有了不少肉眼可见的白发。
虽然近两年芮忱开始将面霜往颈部涂，但因为常常在手术过程中长时间地低头，他的颈纹开始明显。
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芮忱对年纪不怎么在乎，平时哪怕看见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每次和齐骧有了什么矛盾和口角之争，没和好以前，这些岁月的痕迹就会格外让芮忱在意。
往往，当在意这些，他就会萌生要赶快和齐骧和好的念头。
芮忱完全能够理解齐骧为什么生气。其实，在答应接这台手术前，芮忱就预料到齐骧一定会生气了。
且不说齐骧，连芮忱自己也很生气。
这本不该是芮忱的手术。如果魏俊雅没有在三天前被那位叫张威的病人家属捅伤住院，担任那台手术主刀医生的就是魏俊雅。
张威的哥哥因乏特壶腹周围癌在一年前已经进行过一次手术，当时是魏俊雅主刀。不久前，病患复查发现转移瘤，张威是因此认为魏俊雅的手术不彻底，情绪过激用水果刀捅伤了查房的魏俊雅。
现在，魏俊雅在自己任职的医院住院了，和张威的哥哥从医患关系变成了病友关系，留下张威的哥哥需要做一台whipple手术，手术刀落在芮忱的手上。
看似已经荒谬至极，然而更荒谬的是，相关部门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对张威的精神状态产生怀疑，认为那是一般正常人不会做出来的举动，希望精神科的医生能够对其进行评估判断。他们找到了齐骧。
芮忱接手这台手术前发生的种种，让齐骧的恼怒变得理所当然。可惜，从芮忱的角度看、从病患的角度看，手术必须得有人接手。
否则怎么办呢？就算不是他做，也得有其他医生做。芮忱实在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这几天流感爆发，人们对病毒的恐惧最终战胜了对他人的关心，加上媒体有指向性的报道，外界对伤医事件的关注度下降了些。
芮忱和其他医生一样，对这样的情况有些愤愤不平，不过另一方面，又庆幸他们的注意力从医院转移、从这个病患的身上转移，他想安安静静地做一台手术，不希望在手术前夕还有记者跑到医院来。
芮忱走出浴室，发现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
他无可奈何，只好摸黑走到床边。
他想了想，爬上床后，双手摸摸索索，摸到齐骧的身上。
齐骧撇开摸到腰间的那只手，淡淡地说：“睡觉。”
“哎，不生气了，行不行？”芮忱非但没有知趣远离，反而在钻进被窝后，迅速地自身后将齐骧抱进怀里。
齐骧不耐烦地挣扎，沉声道：“干什么？睡觉。”
芮忱窃笑道：“是要睡觉嘛。你不和我睡吗？”
“你装傻是不是？”齐骧用力扳开他的手，却惊讶地发现他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的手腕，锁得紧紧的，“放手，我喘不过气了。”
芮忱满不相信道：“怎么会？你那么瘦。”
听他说了几句还是装傻，齐骧气得笑出来，说：“行了、行了，闹够了就睡觉了。”
“我还没开始闹呢。”芮忱无辜地说。
齐骧哑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芮忱说这话并非故意，再者趁着和好之际有趁火打劫的嫌疑。所以，说完这话，芮忱自己也尴尬起来。他乖乖地收回手，想了想，贴在齐骧的背上，说：“逗你玩儿呢。不生气了哦？救死扶伤，天经地义嘛。”
早就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芮忱这脾气，齐骧惯了二十几年，现在还能发脾气，反显得是齐骧和自己过不去了。
齐骧郁闷道：“魏俊雅摊上的都是些什么病患和家属？上回你就是接了他的手术才……真是！”
“上回是意外，这回情况不一样嘛。”芮忱硬着头皮解释，说完半天没听见齐骧吱声，连忙改口道，“哎，我错了，以后我再不做这种好事了。”
齐骧冷笑了一声，说：“放心，下回肯定又是不一样的情况了。”
芮忱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苦笑。
“你想没想过，张威要是没被抓起来，你万一手术不成功，会被他怎么样？”齐骧悻悻地问。
芮忱没想到齐骧还有这方面的担心，心想这怎么可能？那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张威就算没被抓起来，也不可能再做那样的事情了，齐骧这么想，真是杞人忧天。
可是，他怎么能不体谅齐骧的杞人忧天呢？芮忱安慰道：“不会的。”
齐骧回头道：“你又来了。”
“当然不会。”芮忱信心满满地说，“我的水平，手术怎么可能不成功嘛。”
闻言，齐骧真觉得好气又好笑，只能一个劲地苦笑。末了，他无奈地说：“芮忱，我哪天要是突发心脏病，一定是被你气出来的。”
芮忱听罢怔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知道自己这是把他说得内疚了，齐骧转身，在黑暗中轻而易举地摸中他的脸，轻轻地抚了抚。
他的脸有些凉，嘴唇也是。
齐骧摸到他的嘴角，倾身吻过去，说：“但是我知道，如果真有哪一天，你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芮医生。”
芮忱窘促地笑，想了想，保证道：“手术一定会顺利的。做完这台，我们差不多就能回去过年了。”
“嗯。”他点头。
他呼出的气息很暖，落在芮忱微凉的鼻尖。芮忱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往他的嘴上亲了亲，唤道：“齐骧。”
“嗯，我在。”说着，齐骧把他揽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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