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到底是开国功臣之后，且错只在谢文睿一人，家人均不知情。
老武安侯在得知谢文睿叛国时便已过世，其余男子，有官职与功名者全部除去。妇孺皆无罪释放，他们虽不能住回从前的宅子，陛下还特别恩赐了一座宅子予他们住。
但念在谢文睿叛国事出有因，后又将功补过。特赦谢家第三代可再考功名，也可再入朝为官。
顾辞知道，陛下到底还是原谅了谢文睿，没有要谢家满门的命，还给了大恩典。
虽说顾辞很不解，皇帝手拥至高无上的权利，却还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他也要感谢陛下的这份心软。
至于谢文睿——
五月时，兰州通往河州的官道上，有辆马车在独自前行。
赶车的马夫是个老头，他赶车赶得很困顿，路上沙多。一阵风刮过，风沙迷了眼，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再睁眼时，他瞧见官道的另一头，有一辆牛车在缓慢驶来。
老头想到那位官爷的话，打起精神。
两辆车越来越近，老头又甩了一鞭，马车行得更快了。
更近时，老头瞧见牛车缓缓停下，车上跳下一位男子。
他朝他们走来，老头扯住缰绳，也将马车停下。
老头下车，拱手：“可是顾大人？”
“不敢当。”顾辞这样说，眼睛却已往老头身后的马车掠去，老头赶紧让开，顾辞上前。他伸手正要推开马车的两扇小门，门先从里头打开了。
四目相接。
顾辞顿住。
谢文睿也顿住了。
半晌之后，谢文睿讷讷而言：“我，来了。”
顾辞想扯出一丝笑，却根本笑不出。
“来晚了，也来错了。”谢文睿低头，似是愧于见他。
顾辞摇头，不晚，也不错。
“我——”
顾辞拉住他的手，爬上马车，在谢文睿还未反应过来时，将谢文睿推进马车，反手关上门。他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谢文睿的双唇，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只想轻轻地，亲一亲他。
亲一亲这个晚了近十年的人。
谢文睿遇到顾辞总是木讷的，此时，他难得木讷了仅仅几息，便反手将顾辞抱住，翻身将顾辞压到榻上亲。
近十年，等待的时间，谁也不比谁少。
夕阳西下，老头回身看看恰好在落日覆盖下的马车，也不敢打扰，走到牛车跟前逗牛。
官道上，马车依旧静静停着。
看似什么也未发生，西北空旷，这般景象甚至有些孤零零。
只有车内的他们知道，他们不仅不孤零零，他们拥有的甚至是前所未有的靠近。
陛下最终只将谢文睿流放，流到河州一带。
陛下是想留谢文睿一命，进兰州后，押解的官员们便“奉命”回京，再由老头将谢文睿送到此处。
顾辞在这儿等了三天，终于将人等到。
他，终于等到了谢文睿。
他也终于有勇气去等谢文睿。
顾辞后来问谢文睿是否后悔，身份、地位全没了。
谢文睿倒也实在，说后悔，却是因为连累家人而后悔。对不住家人，能留一条命，已是陛下厚待。但身份、地位，没了也就没了，除开家人这一层，他自己对这些并无留恋。
顾辞又道：“你再不是侯府世子了。”
谢文睿落寞笑：“若我不是侯府世子，我们又何必这般？蹉跎这许多年。”
顾辞伸手覆盖他的手，劝慰道：“陛下给你的家人赐了宅子，待你的侄儿们长大成人，都会好起来，最多十年。”
“我对不住谢家列祖，临行前，陛下说，史书中只会言及我一人的过错，不会连累我的父亲与叔伯兄弟。”
“陛下仁慈。”
谢文睿点头，又道：“陛下还向我提及你。”
“嗯？”
顾辞赶紧看谢文睿，谢文睿难得大胆而又热烈地看他，并道：“陛下说，我与你是前世的姻缘，这辈子要珍惜彼此。”
听到这样的话总是欢喜的，顾辞失笑。
自谢文睿来了之后，顾辞每日都高兴，他还有兴头在心中开玩笑，陛下怕是要当红娘了。总与他们说前世今生，他没笑完，便听谢文睿问：“若是真的有前世，你我，是什么样的？”
顾辞被他说得起了兴趣，两人一同畅想，想了许多种。
两人连连失笑，这也是自当年去辽国多年后，头一回两人笑得这样欢畅。
笑得两人久久未能入睡。
终于睡着后，顾辞却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于礼部门口与谢文睿初相遇，他在春风楼与谢文睿打成一团，他们谁也没去辽国，他还与谢文睿共同征战西南。
西南寨子里有座山，当地人叫它神祖山。
说是只要对她祈愿，便能灵验一辈子。
谢文睿身上还穿着铠甲呢，便兴致冲冲地拉着他爬到山顶。
朝霞初露，谢文睿紧紧攥住他的手，谢文睿兴奋而又紧张，却又认真地对着神祖山大声道：“我，谢文睿在此祈愿，愿我与顾辞能世世代代相守，无论男女抑或贫富，无论……”
他的话还未说完，顾辞大笑出声：“哪能信这个！”
谢文睿立即捂住他的嘴：“这个真的灵！”
顾辞无奈：“行吧，我，顾辞也祈愿，愿与谢郎世世代代相守。”
顾辞很少这样称他，谢文睿高兴得咧嘴笑。
好傻。
顾辞伸手去撕他的嘴，两人一同大笑出声。
空灵的清晨，山间唯有他们的笑声，被云雾萦绕，一字不落地全被神祖山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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