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出一卷《伤寒论》放在吊篮中，雅尔江阿终于弯腰下了梯子。
对包衣世家的本事，他算是皇亲中最清楚的一个。
自打太子迁居咸安宫，他便打算好了，府中不再添丁。
毕竟，他手里懂医又忠心的人，没那么多，且顾着眼下的活人吧。
“请世子与永瑍来书房。”雅尔江阿指了一出身佟佳氏的侍从去传话，亲自抱了书出了门，对立在门口的青衣侍从偏了偏头，漫步下阶，身后木门已无声合上。
早春日头沉得早，余晖散尽，便是月黑风高夜了。当真是罪过，受教化这许多年，行事手段仍如千百年前一般简单粗暴，满屋的贤思智言，竟要见证人心丑恶。雅尔江阿悠悠叹气：明儿得叫人重新采买书册，这屋里的，散去北街书坊吧。
永谦与永瑍听闻今日要学的是伤寒论，惊讶过后，面上皆露出崇敬的神色。
“阿玛，您还真是什么都懂啊？”永谦语声轻快，压了笑意，道，“哪一日瞧见阿玛捻针，我也不会以为眼花看错了。”
永瑍抬手勾了勾永谦的袖子：我的哥哥，你不能仗着阿玛这几日心情好就口无遮拦啊！
雅尔江阿倒是认真的回忆了一回，点了点头，语气平淡：“穿针引线缝补一二破口，倒是简单。”不堪回首的过往中，他还被他二哥压着担过水、种过花。
永谦在弟弟责备的眼神中，呐呐问道：“阿玛，你怎么什么都会？”
雅尔江阿抬手摸了摸永瑍的头，转头对永谦露齿一笑：“若是没亲手动过针线，怎么知道衣裳上没有夹带？”若非如此，他如何晓得他的弟弟会是死于那等拙劣的手段之下？又如何舍弃幻想，认清他阿玛的无情！
他阿玛这样子，倒是有点儿像狼的意思了。永谦叹了口气，道：“阿玛，我本来以为今日能学太子的文章。”
他哥哥是真的疯了！永瑍垂了眼，径自翻看面前书卷。
既然儿子有心思掺和大人的事儿，他也就不拿人当孩子看了。雅尔江阿忽的想起一桩往事——
他曾向他二哥抱怨‘养儿何趣’，许是那时候他神情中有迷茫，亦有恨意，他二哥难得没有立刻开口。
他二哥沉吟片刻，方才开口缓声与他讲：“你会开始想起过往，原谅曾经的仇恨，发现奇妙的轮回，还有看到亲手种下的花开的欣喜。”
当时他们兄弟二人挤在一张软榻上，靠枕上放着他二哥刚看完的话本——他进宫前从书坊随手捡的，说话用的词儿都仿佛照本宣科，让他怀疑多年，此时方知胤礽所言并非敷衍。
雅尔江阿难得有耐心为人细细分说：“太子的文章，再过两日，皇上许是要亲自讲的，你们两个眼睛还藏不住事儿，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你们现下年纪小，正该多记些东西，总归有好处，日后有得是用得上的时候。”
他阿玛今儿晚上态度平静的奇怪。永谦抬眸与雅尔江阿对视片刻，垂眸道：“儿子明白了。”
内院里，简亲王福晋听说王爷唤了世子去考教，便叫人撤了小厨房的宵夜——这几日天象怪异，白日里春风和煦，晚上倒是常常起那妖风——依着他们家王爷的性子，读起书来，定会忘了时辰，孟闲那大总管又不是摆设，亏不着人，用不着她去操心。
简亲王福晋的陪嫁秦嬷嬷听过人这一番剖白，只觉心焦：道理是道理，人情是人情，他们家姑娘怎么从小到大就没琢磨明白这世道不是照着墨字儿走的呢！若不是简亲王真心不想要个外家，这福晋的位置，怕是早换人了。
听着秦嬷嬷苦口婆心的劝解，简亲王福晋慢悠悠的抿着燕窝，待她撂下瓷盏，正有侍从前来传话：世子与永瑍阿哥，今儿晚上歇在前院了。
前院的侍从来正院传话，从来不曾空手，今日亦然。
挥退侍从，简亲王福晋看过单子，转手递给秦嬷嬷，笑道：“嬷嬷，一家有一家的经，咱们不用管先头的简亲王府是个什么章程，只管照着王爷想要的做。这上头那支青玉簪，是额娘留给王爷的，明儿便收在首饰盒子里，过两日皇太后若是召见，就带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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