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啊。」葛楚小姐回答他了，似乎心情意外地好。
通常他不太在意犯人们的回答——多数都是不太友好的，友好的又过于谄媚了。不过这次……他忍不住再次抬起头望了望上面，明明还是什么都没有的。——这个女人疯掉了吗？
有时候对话也是能缓和病人情绪的，他决定还是顺着她的话题：「天空好看吗？」
「嗯。」她使劲点点头。
天空……有什么好看的呢？一望无际的单一纯色调，看多了，和一片黑色也没什么两样。
女人微微地卷着自己的长发，一圈一圈绕在自己的手上，嘴中小声哼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他忽然觉得她有点可怜，却又无从怜悯。
「已经很久了吧。」她忽然说。
「诶？」
他认识她有三年两个月，不过所有对话加起来也不过寥寥几句。
「腿有点痛。」葛楚小姐终于又开发出了一句新的对话。
她直接撩起裙子：「嗯，好象有点肿了。」
捏上去并没什么异常的坚硬，但腿的部分很明显就是大上那么一圈。
「很痛？」
「一开始很痛，不过很快就不太痛了，一点点，好像有点木木的。」女人说着，用一只手的指甲去掐自己的肉，她似乎觉得这也挺有趣似的。
「不要笑，葛楚小姐。」小亚当斯看不过去了，「腿部的突然病变很有可能会造成截肢的。」
「我不要。」
这不是要不要的问题……
「不要，死都不要。」她根本没打算听人解释的意思，「我都没有手了，你还要拿走我的脚。」
没有人要拿走你的脚……
「死都不给你。」
她最后转过头来，以在他看来似乎是轻蔑的眼神盯着他，□□裸的。「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咬死你。」
这次的对话太多了，超过容量了——小亚当斯觉得自己当机了。
随后葛楚小姐又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幻境一般，完全不再搭理他了。
“腿部肿胀，并且有疼痛。”葛里安想了一下，“症状像是淋巴水肿……但是淋巴水肿并不是致命的。”
年轻人显得很后悔那时候没有强制她检查——当然在那时候，他是巴不得检查赶紧结束，赶快结束的。
葛里安捏住尸体的胳膊，把手举了起来。“指甲干净，说明没有挣扎的痕迹……咦，她手里是什么？”
尸体应当还没有僵硬，但手捏得很紧，怎么也扒不开。
“那是什么？”好不容易才掰开了一根手指，露出里面亮晶晶的东西。
“刀片？”
终于把那块东西扒了出来。“准确来说，应该是某种东西的碎片吧。”
“是什么暗示吗？”法医微微皱了皱眉，“凶手？还是……某种巧合？”
她想要表达什么？
小亚当斯伸出两个手指，把那块东西挟了出来——晶体上还沾有已干的血迹。尽管没有光线，他却觉好象看见手里的小东西发出刺目的光来。
标号288的贝里刀，刀刃的部分弄成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样子。
那是忽然涌进脑袋的东西，根本由不得你拒绝，甚至也不考虑你承受能力，就那样硬塞到你的脑子里。
“啊。”几乎是措不及防，小亚当斯惊叫出来，“我好像看见什么了。”
“那是残念！”葛里安说，“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人。还有蓝色的天空。还有，一片云。
视野中几乎是一无所有的空旷，在远方的濒临倒塌的斜塔尖顶上（为什么是斜塔？），坐着一个人。
那近乎遥不可及的距离外，有一个男人。
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应该是微笑着。可是从细长的金色眼睛中，泄漏出的些许的光，却好像将视线变成了一种令人悚然。仿佛被他一扫描，就会融化似的。这样的场景应该不能算作温馨吧。然而从心底产生的，却是一种可以称得上温暖的东西。
温暖的，足以抵挡牢房中所有阴冷。
浓缩果汁一定要掺很多水才可以喝，直接尝一口的话，舌头会坏掉。而且，绝对不可以直视正午的太阳，眼睛会瞎掉。
「这样看看也不错啊，不用吹风，也不会恐高。」
「没有赴汤蹈火的精神，哪里能跟骑士去杀龙呢。」
「这样，就好了……」
「很好了……」
女人渐渐微弱的声调，却好像是为了加强信心般地反复喃喃自语。远远地传来的意识已经足够。太小的容器无法承受更多。
然而，在平静中不经意地中，却似乎还透出了些许其他什么别的情绪。或者只是微小到连自己也发现不了的地步，亦或者只是某种错觉。
小亚当斯搞不清楚那究竟是幻觉，还是自己的意识。
“很……难说啊。”小医生不知道自己该描述哪一部分才好，“好像是在思念某个人似的。”
“怎么看，也是这么年轻的女人。”葛里安叹了一口气，仿佛放弃似地站了起来，“尸体解剖吧。”
小亚当斯再度抓着自己和草窝草窝没什么两样的头发——可是，葛楚小姐不会愿意这样的吧，死得很难看啊。
于是葛楚小姐被放在手术台上，切割开来。需要的部分被切片被送去研究，多余的部分被堆在一起。
葛楚死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亚当斯终于感受到了这名高危犯人的危险性。
他现在变得好像没办法再看天空了。一抬头，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的错觉，随后就从心里浮现出一阵令人掉泪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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