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还有几步，蒋百里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个人从他家里出来，与他擦肩而过。
一张被岁月青睐的脸难掩疲惫，接到一个电话后，喜悦漫过眼角眉梢，脚步也轻快不少。
“儿子，到哪儿了？”
“累了吗，想吃什么？”
逐渐远去的声音里带着母亲的宠溺和一点刻意的讨好。
天色渐暗，她一身红裙，亮得扎眼。
这是蒋百里第二次见她，却一眼认出，上天给她这样的脸大约就是要人见之难忘吧，跟陆方亓一样。
电话那头的，会是谁呢？
“儿子......”
难以置信的声音，是蒋誉松。
他的眼睛迸发出惊人的亮意，蒋百里隔着几步与他遥遥一望，看到了他快要哭出来的脸。
“爸......”
蒋百里偏过头，借着夜色掩去了眼角的湿意。
酸涩感一点一滴落在心上，每走一步就绵延荡开，覆上了每一个角落。
蒋百里几乎走不动路。
蒋誉松已经迫不及待地拉起他，他就像个牵线木偶，乖乖被牵回了家。
“阿澜，你看谁回来了？”蒋誉松大声喊着何澜的名字，与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吃错什么—”
何澜看到客厅里站着的身影，像是被人猛然捏住了嗓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妈。”蒋百里轻声唤她。
何澜眨了眨眼，忽然滚下泪来。
她伸手擦了擦，没想到眼泪却越擦越多，索性负气地坐下，也不看他。
蒋百里在她面前蹲下，哄小孩似的给她擦眼泪，“不哭了，是我不好。”
何澜色厉内荏地瞪他，“不是不要我们的钱吗？不是躲着我们吗？不是不愿意回来吗？！”
东拉西扯骂了十几句，何澜突然一哽，声音软下来，“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你就这么恨我们吗……”
蒋百里心头一梗，抿着嘴摇了摇头，“对不起。”
“那为什么不回家住？”
“学校那边安排了房子，不久就可以住进去了。”
何澜还想说什么，蒋誉松及时握住她的手，捏了捏，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摸了摸蒋百里的头，绽开一个温暖的笑，“累不累，饿不饿？”
蒋百里愣怔半晌，摇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家里来客人了？”
何澜反应很快：“邻居，就隔壁那栋别墅，三年前搬来的。”
“他们母子感情很好啊。”蒋百里状似无意地感慨道，看到他们不解的眼神，又补了句：“我听到她打电话了，给她儿子。”
“好什么，后娘哪有那么好当。”何澜摇头叹息，“她做得再好也没用，那孩子到现在也没叫她一声妈，听说都十几年了。”
“继母？”
这倒是蒋百里没想到的，看叶晴远的态度，他还以为至少是她跟后来的丈夫生的。
一腔母爱都倾注在继子身上了吗？
明明可以那样对亲生孩子......
人啊，真是复杂难懂。
“她也够可怜了，继子捂不热，自己又没孩子，老了可怎么办......”
“什么？”蒋百里突然出声，打断了何澜。
“她说自己没孩子？”
何澜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了脸色，却还是如实说了，“她是这么说的。”
蒋百里沉下脸，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一字一顿道：“她活该。”
说完看到两人震惊不解的眼神，他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勉强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他逃似的夺门而出。
暮色已深，他在凉风中不知疲倦地奔跑，越跑越快，呼吸愈加急促，嘴里隐隐能尝到血腥味，身体渐渐麻木，脑子里的那个人却越来越清晰。
他的好，他的不好。
他的苦，他的甜。
有些事，越想掩盖，越是显眼，往往挑起一个小角就能掀起惊涛骇浪，埋得多深，反扑得就有多狠。
蒋百里猛地停住脚步，靠着墙剧烈喘气。
他真是，一败涂地。
第二天，叫醒他的不是梦想，也不是朝阳，而是喉咙干涸烧灼的疼痛感，将他从深坠的梦境中拉回，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做的**事。
“嗡嗡嗡—”，手机响了。
他忍着疼咽了咽口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圆润些，“喂？”
可惜事与愿违，声音沙哑粗砺，像是大提琴拉出的杂音，与悦耳相去甚远。
手机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惴惴中难掩兴奋，“您是蒋博士吗？我是滨大办公室助理小廖，校方让我通知您一下，您的入校和租房手续已经办好，具体位置信息我待会儿一并发给您。”
“好，谢谢。”
“那个......您什么时候能来学校？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一个朋友也很喜欢心理学，他想跟您多学习学习......”
蒋百里：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下周。”
“那您搬家需要帮忙吗，我有的是时间。”
蒋百里很想制止他一口一个“您”的礼貌行为，可他的嗓子不支持他费这个唇舌，只能继续简短冷酷地回了句“不用，谢谢”。
“我做这些是应该的，您是长辈，不用客气。”
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蒋百里额角狠狠一跳，隐约预感到未来的生活不会好了。
……
天盛集团，总裁办公室。
“啪”，关宇双手按在办公桌上，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陆方亓，“确定不跟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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