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冉醒来时,眼前是漫无边际的黑色天空,无数灰黑烟雾飘散在上方,依稀可见狰狞人脸,不时还有着鬼使衣裳的人来往,牵着锁链将鬼魂带离。
耳边还有浆划过水面,搅起的漾漾水声。
盈冉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撑在身下的船板上,支起身来,船头站着一身黑裙的女子,女子听见他动静,缓缓抬起眼,将本就随意划弄的船桨扔到了一边。
她走上前来,“盈冉殿下。”
盈冉四处看了眼,入眼是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此处是……地府?”
复朱在盈冉面前站定,答:“是。”
盈冉摸了摸还生疼的身子,呲了呲牙,苦恼道:“曦华真狠。”
复朱蹲在了盈冉面前,她伸出手,对盈冉道:“殿下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盈冉答道:“自然记得。”
他自袖中拿出了一只锦盒,好在之前他曾在上方覆了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否则只怕要在曦华引爆魔种的威力下被炸个粉碎。
“这是滕颐魔尊的骨灰。”
复朱脸色一变。
盈冉打开锦盒,从中拿出一封信,随盒子一齐放到了复朱手中,“他还给你留了封信。”
复朱手心一紧,一手抓紧了那盒骨灰,另一手展开了信。
朱儿,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生前我不敢对你说,只敢留在这封信里,对你说一声,是我错了。
我利用你得到魔尊之位,将你禁锢忘川,是我此生做过最大的错事。我向来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失去你后,我才发现江山不过身外物,唯伊可补心中缺。
我不敢去忘川见你,不敢将你救出,不敢承认我错了。
你来见我的那一日,我心里的欢喜大过了恐惧,许是命运轮回,我失去了江山,换回了你。
然而我已没有了与你在一起的勇气。你一如往日倾城,我却不过一个命在旦夕的负心汉,不能奢求你的原谅,与你白头。
朱儿,你该恨我,你该杀了我。
你该去喜欢别的人,享一世幸福。
我知你被锁皇宫会生气,可我不能让你看着我死,你有逆转生死之力,我却不想再活下去,让你继续将下半辈子浪费在我身上。
朱儿,对不起。
我这一生,爱过你,也被你爱过,足矣。
忘了我,朱儿。
泊在忘川上的小船渐渐停了。
看着信的女子怔愣了许久,久到盈冉逐渐开始好奇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她才猛然站起身来,将锦盒打开,抓起里面的骨灰,朝着忘川用力洒了出去。
复朱笑了,笑得声嘶力竭,满喉悲恸,她将锦盒重重扔进了忘川,仰头朝着天际一声嘶吼,歇斯底里,鬼神皆惊。
盈冉愕然看着面前癫狂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复朱却忽然猛的转过了头来,笑着问他:“殿下,人间有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可知是何意?”
盈冉没答。
复朱狠狠擦了把脸,腿突然失了力气,整个人啪的一下跪倒在了船中,她跪在盈冉面前,嚎啕大哭,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花费在了将眼泪送出身体外一般。
她恨着滕颐。
可她不知道要怎么报复滕颐,才能发泄出心中的那股恨。
她也爱着滕颐。
她知晓爱一个人要怎么做,所以带着滕颐四处云游。
她自以为将滕颐从他奋斗了多年的魔尊位置上带走,就是对滕颐最大的惩罚,可如今看来,好似她的大度才是滕颐痛苦的来源。
我爱着你啊,滕颐,我无可救药的还爱着你。
我要怎么样,才能像你说的去爱上别人?
盈冉坐在船上,若有所思的看着跪在面前哭泣的复朱。他想起了夫殷,夫殷来天罡池边杀他的那一日,抱着他大哭。夫殷向来心软,却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夫殷在仙界利益与个人私欲之中,选择了前者,所以夫殷满心痛苦,痛得哭得满脸都是泪痕。
他的眼泪落在盈冉脸上,温热而真实。
所有人都想杀了盈冉,唯有夫殷,会为了盈冉这种人哭泣。
“盈冉。”
盈冉猛然一怔,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曦华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在脑海里回响了起来,一声一声的,温柔而痛苦。
“盈冉,盈冉,盈冉。”
手心好似又瘙痒了起来,伴着那时曦华泪水的温度,刮挠着盈冉的掌心。
复朱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一手扶在船沿,小船又朝前行驶,前方水川缓缓升高,超过了地平面,好似阶梯一般直直流淌向了天边。
小船迎水而上,复朱擦了擦脸,道:“殿下,魔界要到了。”
盈冉看向水天相接处,缓缓站起身。
“陵墓坍塌后,霖止仙君寻了仙界士兵来四散寻找你与碧天印的下落,我冒险将你救了出来,”复朱走到船头,朝盈冉笑过一笑,“曦华魔君死前曾让阚野魔君四处散布碧天印已毁的消息,我也顺手将他杀了,希望殿下看在你我一路的份上,莫要将我道出。”
盈冉颔首,“我明白。”
复朱袖下的手握紧了些,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还是忍了回去,她深深看了盈冉一眼,转过身去,纵身一跃,跳入了忘川。
在凡间四处搜寻了几月的队伍无功而返,霖止与檀微跪在仙宫阶前,一声不吭,天帝立在窗前,神色肃然,沉默良久,终是无奈叹了口气。
“罢了。”天帝道。
霖止却问:“陛下准备就如此放过殷雪?”
天帝横过一眼,“仙君言下何意?”
霖止丝毫不惧,直言道:“陛下向来对堕魔之人毫不容忍,前有五殿下堕魔陛下亲手诛之,后有微臣被剔仙骨打入轮回,怎么如今出了个殷雪,陛下就要不了了之?”
檀微皱起眉,心中虽惊,却也没有阻止霖止所言。
天帝眯起眼,端详片刻,道:“霖止,檀微。”
“臣在。”
“臣在。”
天帝挑眉,“你二人已知晓殷雪身份,对不对?”
霖止与檀微想也不想,答:“是。”
天帝在心中暗骂了多嘴的凤凰一句,无奈道:“孤知此举有失偏颇,只是,事到如今,孤也想赌上一把。”
檀微问:“陛下想赌什么?”
天帝答:“赌盈冉之忠诚,是否足以替孤统领魔界,使仙魔两界此后千百年,再不起任何纷争。”
霖止正色道:“如若不能?”
天帝答:“若是不能,千年前孤曾杀过他一次,千年后,孤也……”他垂下眼,轻轻吐出了几字,“能再杀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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