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许多年之后,君子卿忘记了很多事,唯有一人的笑颜在他眼前反反复复,如同魔障。
他后来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与东临燕系了一根无缘线,妄作荣辱系她一身,实则无缘,连月老的红线也不曾算。
若是年少不曾那般愤世嫉俗,或是如后来那般稍稍用心些,或许结局尚且不同。
只是,他年少成名,状元声名加身,所为是君家。
前朝君家本是显贵,后来一朝城破,后来便是满族凋零。好在大哥尚且年少,不足弱冠,便苟活于屠刀之下。
他在家排行四,其下还有个弟弟,只是后来在数九寒天掉进了水里,染了风寒,没有扛过来,便没了。
那弟弟死的时候,君子卿已经记事了。
他记得大哥奔走无路,家中无钱无药,唯有偌大宅子,取暖的时候连这偌大宅子都显得多余。
弟弟风寒过重的时候,家里人都不允许靠近过去,他便隔着窗子远远地看过,看那小小的人咳了许久。到后来,弟弟终是病死了,大哥拿席子将人卷了带出去,诸位哥哥们送到了家门口。
平白无故的,他那时感到一种近乎莫名的愤怒与痛苦,如同被人扼住了脖子,死亡的意义第一次和他如此接近,近到给他一种将来如影随形的错觉。
或许是那时就落下了仇恨的苗头,他虽答应了女帝的要求,却日日辗转反侧,满心都是意难平。
这般心情,转到行为上,便是对东临燕越发严苛,近乎无情。
他不喜欢那孩子,一如不喜欢女帝,有时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
但是,东临燕不是如此。
或许是因为他陪同的时间长,兼之教导她诸事,她年纪又小,便格外有些依赖的感觉。例如她从不在他讲课时迟到,无论是多么重的任务她都会做好,或是有什么事都会同他说,纵使他很少给出回应。
只是,这种情况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大抵是东临燕第一次明言她的天真心意,而他横眉冷对,告诉她,为帝者不可问情。
少女一腔真情,一朝被弃,此后不再。
她与他越来越疏远,他甚至觉得东临燕有时在怕他。
因为她总是远远地站着看他,有些过于遥远的距离,那双黑眸里纯澈如水,满目天真。
君子卿不喜欢这种天真,因为这让他想起他的年少多舛,而她自可万人之上,坐享浮华。
后来,他们同床共枕,却不越雷池一步。
君子卿从来不想男女之事,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被允许。他占着东临燕的正夫之位,只是免于这个位置被人所利用,君家不是当朝贵族,身份却也不低,如此可保她此后帝位无外戚之忧。
时间一长,他便习惯了,某些心情也不如年少之时强烈。
只是,一身荣辱系于一人一身,有些事情如何能不在意。
他在意东临燕的仁慈,在意她的纯善,在意她的游移不定。他有时恨不得东临燕如他所想一般,顺利登基为地,而后他便能拿到君家玺令,进而光复君家荣光。但是,他又想着,若是东临燕没有为帝,他也可以由新帝手中拿到君家玺令,便是拿不到,君家也有从龙之功,自可重头再来。
但是,那样长的时间里,他终有一次这般举棋不定。
他等了一年又一年,想了一年又一年,最后终究看出大势已定。天下世家勾结,暗中为谋,明争暗合,择了东烨为主。
他想,这天下众人,对东临燕未免苛责。
但是苛责最多之人,便是他自己。
君子卿如此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过分,所以后来拿不到玺令也好,东临燕不愿见他也罢,他都认了。
他原想,此后如此也罢,他好歹留下了她性命,也终究不负为君家之人。
只是,天不如人愿。
那场大火之前,东临燕方才诞下孩子,那孩子次日便被送到了他身边。
天下初定,朝堂风云又起,世家更替,君家自然要争一席之地。但那时他想着,一定要早些日子带孩子去她那儿。
便是不见他,应当会见孩子的,毕竟她那般心软。
当他终究没有等到这日。
大火起时,他尚且在宫外,听闻宫中走水,他便赶去宫中。
但是火起在半夜之时,宫里又不是可以随意进入之处,他便被拦在了宫外。
火光映天,宛若满目红霞,他却手脚冰凉。
宫中不是易走水之处,何况是这样的大火。
隐隐地,他站在宫外,看着那大火,宛若看着一场他的昔日不再,脑海里忽而想起明城那一场小雪,满目纷乱搅碎了他所有思绪。
那晚之后,君子卿时而有些迷茫,不知自己在为何事苟活。
君家原来也不只有他一人,他的哥哥们本是绝世英才,只是被限制为官,如今却没有这限制。有方源和其他哥哥在,君家逐日成世家大族,恍如昔日盛时。
那孩子逐日长大,眉眼间越发像是东临燕,又或许是因他执念。因为诸人都说那孩子多像他,便是方源也是如此说的。
没有人说像东临燕。
他却越看越觉得像,宛若眼角眉梢都是那人,眼神纯澈的孩童,宛若那人多年前立于阡陌之上,回眸看来,满目纯善天真。
他常常看着那孩子出了神,走神时便满心满眼都是一人,那人巧笑嫣然,活在他的记忆里,从来不曾走远,眉目如初。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早已爱上一人,只是自己不知,知晓时故人不在。
待后来,他垂垂老矣,夜半时忽而想起,有日天色已晚,少女在灯光下回眸一笑,眉眼生动。
那画面在他脑海中驻留了许久,久到宛若是虚假。
他缓缓闭眼,此后不愿醒来。
喜欢帝女请大家收藏:(m.zcwx8.com)帝女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