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君子卿到了京城的时候，就知道东临燕让他说的那些话都不必说了。
东倾天已经死了。
他早在启程的时候就大概料到了这一点。
东烨母亲曾被东倾天掌控在手中，与东烨隔离，后来却意外身亡。东烨虽是心狠手辣，不问情谊的人，却深爱他的娘亲。奋起为王，有大半都是因为他娘亲的死。
他本就性格偏激，此后更加。
天衣令交在君子卿手上，不过是东临燕的一份诚意和信任，但实则无用，因为方源本就是背后主使人之一。
“玺令找到了吗？”方源最先开口问君子卿。
“她说没有在她那里。”君子卿这般答。但他实则有些猜测，只是方源这般问的时候，他并不想说。
东烨也在一旁，但是他并不在意玺令。
帝位在座，大仇得保，他现在只要东临燕放弃抵抗，他再为自己正名，一切便无碍了。
而要正名很是简单，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东临燕是民间寻回来的，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刚巧还是有些人知道的。如今东倾天已死，东临燕又没有登基，这事情就很好操作。
何况，天下之人多愚昧，听之信之，众口铄金，成王败寇之局便定下。
“宫中已派人寻过，并无玺令。”方源沉思后方道，“我在那殿**边多日，不曾见得玺令，但我有预感，那殿下必然知道玺令在何处。”
“何必纠结于那玺令？”东烨开口道，颇有些不解，“天下在手，君家有从龙之功，朕必然善待。”
“玺令于我君家有大用，亦是传家之物。”东烨如今为帝，方源的语气比起从前也稍温和，锋芒毕露的凌厉之气收敛起来的时候，宛若还是那沉默寡言的暗卫。
“若是不在她手中呢？”君子卿反问他。
“这事姑且不言，现在只需将人请回京城。”方源道。
“皇姐待朕还算不错，朕也不愿痛下杀手。启之你且回明城，只需破了明城，令皇姐回京城中，朕自然不会为难她。”东烨看了君子卿一眼，语气微沉，“这已经足够让步了。”
“我知道。”君子卿微微低下头，恍惚间却回忆起当初出城之时。
他在城外回眸，能够见得少女在城墙之上，披着厚重的斗篷，低头看着他。大雪纷飞，模糊视线，他不知道东临燕是何神色，但隐隐有种悲凉的感觉，让他有些在意。
方源为天衣之首，他自然不会告诉东临燕那东倾天已死之事，只会瞒着这消息，诱她回城。
君子卿回明城之时，是方源陪同的。
在半路之时，君子卿忽而有些犹疑，道：“你觉得，她会信我的话，同我回城？”
“回城是会的。”方源如此说，神色里微微带了些凉薄，“那殿下虽是仁慈，却不是傻子，如今形势，她不回也要回。”
君子卿不再说话。
隐隐之间，他竟有些情怯。
在明城之外时，君子卿抬头便远远地见得城墙之上的东临燕。
她看着他的方向。
一直到了城墙下，城门未开。
他隐隐察觉了什么，侧头看去，这才发现东临燕手上拿着弓。
君子卿没有开口说话，他安静地看着东临燕拿起弓，搭上箭，拉开了弓弦。
他没有动。
距离有些近了，他便能看到东临燕似乎开口说了什么，但是那声音没有传到他耳中。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一下，将弓放了下来，回头对身后的人说话。
城门开了。
东临燕从城墙上下来，在打开的城门前与他相对。
“母皇已经不在了，是吗？”东临燕先行开口。
天上还在飘着小雪，她冻得鼻尖通红，垂眸瞬间，眼中似有水光闪动。
君子卿看了一眼方源，没有回话。
她笑了一声，拢了拢斗篷，然后抬起头来，缓缓道：“启之，你们若是要君家玺令，留母皇一命，或许还可能知道在何处，如今是不可能了。”
“殿下的意思是，玺令不在你这里？”到了如今，方源也不再掩饰，便径直开口反问。
东临燕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孤也猜到几分，你应当是君家人，只是不知是君家哪位漏网之鱼。事到如今，弑母之仇，不共戴天，孤难以报仇，玺令之事，你也只能问母皇了。”
“至于启之……”她顿了一顿，重新低下头去，淡淡道，“你我本该恩断义绝。”
“殿下。”君子卿想要打断她，但是东临燕做了个手势阻止他。
“败势已定，孤无力回天。”她继续说着，俯身跪下去，语气浅淡，“孤愿俯首称臣，换天下太平。”
方源瞥了君子卿一眼，忽而拔剑。
那一道刀光泠泠，划入眼中有种近乎刺目的疼。
刀刃落在了她颈边。
“殿下既然已经知道败势，那我再问一次。知道君家玺令所在吗？”方源仍旧戴着那紫檀木的面具，面具下的眼眸黑沉，神色凌厉，“若是殿下不知，想来区区一个血统不明的帝女也没有什么用处。”
“血统不明”几个字终究刺激到了东临燕。
她猛地抬头，一字一字道：“不过你们一面之词罢了！母皇死后便如此编排于孤，当天下人都会信你们吗？”
“殿下，行不信不由你说了算。”方源冷笑一声，顿了顿，又慢慢补上一句，“现在也不能唤你殿下了，不是吗？”
东临燕眼中浮现出一抹怒色，而后她低下头，一言不发。
君子卿看着，依旧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他掩在广袖下的手已然握成拳，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一阵浅钝的疼。
两人沉默地对峙，最后方源看了君子卿一眼，终究收刀，道：“罢了，先回京，此事再议。”
自始至终，君子卿都不敢在与她对视，也不敢碰她。
他从未如此懦弱。
有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东临燕是他陪了那么多年的姑娘，他曾经想过让她一败涂地，但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又觉得不该如此。
他怎么忍心让她一败涂地，俯首称臣。
东临燕被押解起身的时候没有看他，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刚刚说过恩断义绝。
那些话，应该是她想了很久的，毕竟她看出了很多东西，但从来不说。
一直到回京，君子卿脑海里都是满世界纷乱的小雪。
明城的雪。
她看过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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