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倾天回宫后便看到了来自西漠的贺礼，贺词中字字句句，皆是对东临燕的赞赏钦佩，极见真挚之意。又见落款，却是那西漠储君亲笔。
再看那字便从整齐的字句中可见得气势磅礴，隐含锋锐。这字熟悉的感觉，总令她想起一个人，不由自主地，似乎复见岁月迢迢，那时尚为少年时，携众人相游，三杰惊世，美人君子与知己，却终成万千尘土成灰。
那少年手执剑，一舞剑光成网，向她执剑而笑：“阿倾，尚可？中意否？”
“中意中意，长虹一舞，美胜宋氏阿骄。”那时她尚为帝女，于一旁抚掌而笑，声若银铃。
她忽而觉得累。这么多年来，多少刀光剑影、勾心斗角，却只有在想到墨长虹的时候，她才觉得累，宛若用尽了所有力气。
长虹，长虹……
她喃喃低语，字字含糊，好似呜咽。
“听这声音，陛下又想起墨长虹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门外的人收回正欲叩门的手，转而一脸风轻云淡地轻笑，“那我改日再来。”
“宋大人，不如还是去通报一声。”领路的小太监已是满脸冷汗。
眼前的人白衣黑发，神色温和。宋骄始时并非以才能，而是以极靡丽的容色著称，如今看来是不假的。其容色极其秾丽，他便是不开口，身上也有种极大的压迫感——一种如影随形的冰冷的威压，再联想到这位大人阴晴不定的传闻，小太监实在不敢让这位大人无功而返。何况，女皇若知道有人听到了她的动静还没去传报，估计他也没什么好结果。
宋骄听到东倾天这动静也实在不悦，便不想再待下去，挑了挑眉笑笑，继而转了身。
他还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开门的声音，东倾天的声音冷冷响起：“宋大人，何事？”
说实话，宋骄从转身的那一刻起便不打算再说那件事，但被东倾天叫住他也只好回身，草草行了个礼，眉目间俱是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大事。陛下若心绪不宁，宋骄改日来禀也无妨。”
东倾天看他一眼，将门大敞，命令道：“进来。”
宋骄轻笑一声，似有所料，应道：“是。”
入了殿内，只见那案上尚有西漠印记的折子。宋骄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头道：“陛下，西漠那头，已经查得清楚了。”
“如何？”东倾天在案前坐下，目光转向外头，似是在听，但姿态又不像。
“陛下想以帝女殿下成婚一事绊住西漠使团回国时间是可以，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不会对西漠局势造成混乱。”宋骄顿了下，继而语气中难得带了些敬佩，“翟野此人，极是聪明谨慎。据我所知，翟野幕僚中那位军师还留在国中，而翟野的其他竞争者中，死的死，残的残，唯一一个健全的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本来难说这些事里没有他的影子，但偏生查出来就只有别人的份。西漠众人对翟野是十分赞赏，若不出意外，待那老不死归天，这翟野便会上位，而西漠必定成为他一个人的天下。”
东倾天听罢，测了测了头，半晌才道：“劲敌。”
宋骄没回话。
她笑了一下，眯眼看他：“我还以为你会自请除去他，你这反应可不像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宋氏阿骄。”
“陛下说笑了，臣是如何，陛下清楚得很。”宋骄也笑了，但那笑只是勾起嘴角，一抹浅浅的弧度挂在他脸上，笑意不达眼底。
他的目光游离开，望着很远的地方，声音极轻：“何况，臣也抵不过翟野。若是十多年前，臣最是玩弄权术之时也许能敌一二。臣已经过了十多年这样的日子，有些东西却再也玩不起来了。毕竟，宋氏阿骄也不复当年了，陛下。”
东倾天作似懂非懂的模样看他，到：“朕明白。但翟野，是个隐患。”
“臣倒觉得不一定。”宋骄收回目光，这次倒笑得兴趣盎然，“臣认为，帝女殿下与那翟野或许极合拍。”
东倾天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他却只一笑，道：“陛下若与那翟野相处了，便知为何。”
东倾天了解他性子，便再也没问，寻思了许久，方道：“朕就不必了，接待那翟野一事不日会交到燕子手里，和谈一事……朕交给裴琛，你觉得如何？”
“臣无异议。”
宋骄这般乖顺地回答，竟令她有几分不适，便摆了摆手，道：“没事了你便退下吧，朕有些累了。”
宋骄应了个声，接着转身便走。
待他到了门口，东倾天的声音又轻轻响起：“宋骄，你果真不像当年了。”
“陛下，臣也是人，也会累，也会老。”他轻笑，继而缓步而出。
这么多年了，他们一个个都走出了过去，走出了那一段岁月，走向了不同的路。似乎只有东倾天执迷不悟，彷徨复徘徊，一年一年地活在过去。
多可怜，又多幸福。
东临燕再醒时已是次日。
秋菊捧着一盒子碎玉呈给她，五颜六色的细碎的玉块，沾染着她的鲜红的血，竟有种妖异的美感。
想起那日一步一步，东临燕一时也是神色复杂，心中感慨万千，竟又觉得脚踝和膝骨隐隐作痛。
“收起来吧，放我书房便是。”她复又转向案上。因为昨天那一遭，她的腿脚没好利索前都要坐在榻上，所以只好看看折子。
从此之后，她就是真正的帝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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