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嚓、嚓嚓嚓……
仓皇脚步踏出四溅的雪沫,漫漫梅林之中,唯见一条紫衣身影在绯白花影间飞驰疾掠。
盛英步子虽快,却是跌跌撞撞、歪歪斜斜。他边跑边将拦路花枝粗莽拨开,全然不顾衣袍掀起的漫天落花,只管在这无边无际的山林里急急奔行。
忽然他气息一滞,不由脚步骤停。
“怎么回事……”盛英扶额道,只觉两侧“太阳穴”不住跳动,双睑重似千钧,霎时竟生出了目眩神晕之感!半晌他才勉力定住心神,可启眼再看时,却见周遭景致竟逐渐幻变得扭曲破碎起来!
“你不是岛主。”
耳后忽地传来一个冷厉女声,盛英猛然回头,却是不见半个人影。他忙又四下寻觅,可周围除了可怖幻象,根本不见任何人的影踪——便在此时,又闻那冰冷声音再度响起:
“你不是岛主,蓬莱岛也无需你来匡护。”
盛英一听,刹那竟如心弦崩断,一双凤目当即瞪得睚眦欲裂!
“不!不是这样……”他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不着丝毫情感的话声却依旧在耳边盘旋,仿佛无孔不入一般,愈来愈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直似生在了脑子里面,漫天掩地般地在其中扑卷不迭,一浪紧接一浪,几欲撑裂了他那胀痛不已的头颅!
“我不听!”盛英抱头跪在地上,“你胡说!我不信……本座不信!”吼罢竟又纵声嚎啕起来。
只见他双目瞋然,眼中泪水涟涟落下,此时一拳接一拳泄恨似地擂在那雪地上,直将地上积雪也染成了一片淡红,而他那眼泪便也混着血水,又是一滴一滴渐渐融进了雪泥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盛英那嘶哑哭声才停了下来,颓然跪在原地,仿若三魂失了七魄。
“在你眼中,我真是这般无能么……娘……”
便听他用那细若蚊吟的声音喃喃着,紧阖双目,似是将自己锁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好亮。
盛英艰难地睁开双眼。
此刻乃是正午十分,天光耀目。哪怕时值隆冬,这当空的日头也刺眼得教人不敢直视。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停。”只见一旁那魁梧男子一抬手,两名着褐色丁服的家奴连忙放下了手中木杖,齐齐望向他,似在待指示。可他却是双手抱怀,静静看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纤瘦少年。
“小少爷,若你仍不认错,便要再加十杖。”他说道,淡漠的语气里不掺一丝情绪。
盛英吐掉口中积血,抬起头看着那名男子,却是冷哼一声并不作答。雪地快要让他的膝盖失了知觉,可落在背上的家法却又不断用疼痛刺激着他的神志。
“本座没错。”盛英冷冷道。
那魁伟男子长叹一声,亦道:“继续。”
“这……”两名执杖家奴面面相觑,瞥了眼小主人背上的血痕,不禁心下犹豫,又问道,“头儿,当真还要再打么?咱蓬莱岛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少爷,若是把这未来岛主给打坏了,小的们怎生担待得起呀……”
“继续。”那男子却是面不改色地重复道。
二人虽是忧心,却又架不住那男子威严,便也不敢多作耽搁,只好举起木杖再往盛英背上打去。
“住手!”
可就在此时,却是自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柔呵斥。
便听一阵环佩轻响,那俏丽女子随即闯入院内——她头梳飞仙双鬟,身披雪貂短氅,银红长裙之下,一双绣着玉兔的粉色缎鞋若隐若现。此时正一手提着药匣,一手攥着丝帕,看也未看那魁梧男子一眼,便径直走到了盛英面前,蹲下/身子替他揩去嘴角血迹。
“二姊……”盛英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却是转瞬便逝,忙又沉声道,“你来此作甚,快走啊!万一陆吾这厮跟娘告状,害你一齐受罚可就惨了!”
盛筠闻言眸子一垂,又转过头瞧了眼那高大男子,柔声问道:“陆吾,你会跟夫人告状么?”
“属下只会据实禀报。”陆吾道。
“据实禀报……那不是告状是什么!”盛英插嘴道,“你要罚我便罚,却是不许将二姊来此之事告知娘亲半个字!”
“小少爷,罚你并非属下所愿。”陆吾漠然答道,“乃是夫人之命。”
盛英听罢悻悻闭了嘴,可盛筠却是柳眉一蹙,起身定定瞧着那高大男子,忍怒道:“你这心肠是铁打的么?小英他……他只得十四岁,眼下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几十杖下去若是落下什么病根来,你陆吾可担得起责任?!”
陆吾眉间一皱,一言不发地看了看盛英,又将目光移回盛筠身上,用那依旧冷漠的声音说道:“小少爷精神尚佳,应无大碍。”
盛筠心下一愠,却不再理会这话,继续问道:“娘要罚的三十杖早已够了,你为何还不停手?”
“夫人之命,乃是‘先罚三十杖,打到认错为止。’”陆吾诚实答道。
盛英听了却立时大笑起来:“若本座一直拒不认错……便是要将本座打到死为止么?!”
“属下不敢。”陆吾低头道。
“知道不敢便好。”盛英冷声道。
“可是,”陆吾又道,“夫人之命,属下亦是不敢不从。”
盛筠早知陆吾性子,却不想他竟能顽固至斯,看着小弟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肩背,她双目一横,便干脆与盛英比邻跪下,道:“这世上绝没有哪个母亲会将自己的亲骨肉活活杖毙!若你此番真要打死小英,便……将我也一并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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