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还是高居台上的首辅大人，今日便成了庶民一个，这恐怕也太快了些。
下了班之后，晏晚直接去了对门，一是蹭碗他家的莲藕排骨汤，二是问问相关的事情。
皇上回了宫之后，自己作为太常寺少卿，依旧留在西苑里，跟着其他道士做预兆祭祀的相关事情，虽然还是会隔三差五的被叫进乾清宫里，却也算终于清静了不少。
但是相对而言，她离政治中心，还是远了一步。
“我一直在翰林院里抄东西，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张居正叹了口气道：“对了，严大人和徐大人都发帖子请我过去小聚，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是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晏晚放下筷子，低头思索道：“你身为状元，他们自然想要笼络你，但是昨日我到底是错过什么了……”
就算皇上彻底对这老臣失了好感，也是在自己离宫之后。
“昨日除了御赐奖赏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张居正回忆道：“下午我跟着去参拜太庙，路上也没听到别的风声。”
“奖赏？什么奖赏？”晏晚仿佛碰到了些线索，皱眉道：“皇上给了哪些人？”
“文房四宝，都是些很名贵的东西，”张居正见她无心喝汤，索性起身唤奴仆把东西取来：“不过我觉得京中百官都用惯了好东西，可能对他们而言……也就一般般吧。”
小厮用木案将那四样东西捧了过来，晏晚仔细一一看了过去，忽然间鼻翼一动，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是兰草的淡淡味道，但不是很明显。
她下意识地把砚台和那块已经被使用过的墨锭拈起来，又闻了一次。
两样东西都有，而且味道也相同。
难不成，皇上刻意选了这种东西，拿来考验夏言？
晏晚捧着砚台琢磨了几秒，忽然就想通了。
“这夏言喜好奢华，恐怕用的是更加昂贵的墨砚，”她迟疑道：“收了赏赐的人，按理都会用这御赐之物写封折子致谢……”
“不错，我今日也致疏鸣谢来着，”张居正左右一思忖，犹豫道：“难不成夏大人不仅没有致谢，就连写的奏疏也用的是自家的旧物？”
“恐怕正是如此，”晏晚叹了口气，无奈道：“皇上正怀疑他是否不够忠心，他还完全不知，这不就直接被剥了个干干净净么。”
若是自己同他关系好些，昨日也方便暗中劝诫一二。
但是夏言向来自负清流，连皇上跟前的宦官都不会给个好脸色，更不用说像自己这样的山野道人。
哪怕她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一遍，恐怕也不会被当一回事吧。
可是夏言没有保住，这新一任首辅，便是严嵩了。
“对了，上次宫中的势力分本，你还只同我说了一半，”张居正为她夹了块藕夹，示意小厮把东西带回去：“今天说完？”
晏晚嗯了一声，一面喝着小盅里温热的汤，一面条理清晰的把势力分布情况都说了一遍。
她虽入宫不到一年，却也着实把上下情况都摸了个透。
宫里站了队的人，六部上下都有不少，却也不少硬着脖子不愿意同流合污的。
张居正仔细的一一听完，也为她略一介绍了一遍翰林院里新入的几位同僚。
王世贞、杨继盛、李春芳……
好几位都是京中诗文双绝的才子，没入宫前便因出色的才藻而家喻户晓。
晏晚揉了揉头，叹了口气道：“夏言这次又被贬，还真是麻烦啊。”
“万一，能把他接回来呢？”张居正思索道：“皇上做事决绝，未必不是件好事。”
如果这官，是慢慢降了几品，想要官复原职，恐怕还得费些心思。
但是夏言这种，属于是盛怒之下被全套夺走，直接从一人之下被贬成普通庶民。
“你的意思是，皇上处事过激，恐怕事后也会有些后悔？”晏晚眼睛一亮，叼着汤勺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你是不是跟我提过……青词？”
晏晚原以为，这位十二岁便中了秀才的状元郎应该是个青词好手。
然而她着实想多了。
格律文风一交代，张居正在书房里沉默了半天，愣是没有动笔。
“怎么了？”晏晚坐在旁边，有些没反应过来：“我坐在这儿打扰你了？”
“不是，我从小就没学着作些秾丽华藻的文章……”张居正把笔搁了回去，略有无奈道：“我十三岁去考乡试的时候，被敲打了一番。”
“嗯？”晏晚倒还真没听他说过这事：“有人找你麻烦？”
“算是器重吧，却也没办法。”张居正失笑道：“那时湖广巡抚顾磷听闻了我的事情，直接嘱咐同僚让我直接落榜，不然恐怕我几年前便来京里参与会试了。”
“他嫉妒你？这算哪门子的器重……”晏晚不可思议道：“这不是滥用职权么？”
“顾大人，恐怕也是一片好心。”张居正看向窗外的朗朗月色，平静道：“他担心我年少成名，骄纵失智，于是特意嘱咐让我落一回榜，好冷静下头脑。”
刻意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用心良苦。
后来这位大人私下接见了他，还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犀带，俯身为他系上。
“君异日当腰玉，”那位中年人严肃了神色，看着当年还是十三岁小孩的他道：“犀……不足溷子。”
腰玉之人，古今都只有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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