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如她即便坐在父亲的对面，却望不穿父亲心底的想法。
才将息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陈父的目光从电视上离开，瞟了一眼窗外，说：“又下雨了。不知道放在空地上的那些木料有没有用塑料布盖上，小许做事大意，要是忘了，就都毁了。”
西颜没应声，但闻身后一道声音传来：“生病还操心上班的事儿？实在担心得很，就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是陈母。
陈父呵呵笑了一下，眼中似有茫然，又似坦然，说道：“倒是不用，主任会提醒他的。”
陈母没好气地看了陈父一眼，把打来得热水倒了三杯，放在简易的桌子上。陈母转而问道：“大姑娘，你问赵医生情况如何了？”
西颜没有抬眼看她，而是低首说道：“赵医生说，过俩天就能排上时间了。”
陈父叹道：“那敢情好，届时就能早点回家了。”
陈母剜了他一眼，别别扭扭地瞧着西颜说道：“这早点做手术固然好，只是...”她吞吞吐吐，眼神闪烁，明显是有话要说，却不愿意自己直接把说出，刻意拉长了间隔去等别人来说，就像是葛朗台一般，但凡使出诡计，就装作结巴，引导要别人说出自己的想法，倘若一出了事儿，就把责任推诿到对方手上。
西颜心道，陈母所学的字历历可数，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来的此等技法，竟然在品格上与葛朗台这等文学人物成了表亲。
西颜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你们一家三口开支不少，再加上现如今悦颜上了重点高中，费用不菲，也是一笔花销。至于我，独身一人，本来就没有什么大开销，再加上工作薪资尚可，除却吃穿之外能保证还贷就行了。所以，爸爸手术的费用，都由我出了。”说罢，西颜妩然一笑，问道：“行么？”陈母的理由西颜都帮她找好了，话都让她说尽了。
陈母作出一副过意不去的样子，凄凄道：“都让你出了，我们又怎么过意得去？再者说了，我跟你爸爸本来到C市就搅扰你了。”
西颜未回话，陈父就发话道：“白天里商量好了，费用都咱们自己出，你非得让孩子出这笔钱作甚么？”
西颜有些恍然地看向父亲，他是因为愧疚么？还是这么多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忽视了？西颜困惑着，像是头顶上罩满了疑云。
听着陈父的话，陈母的眼泪比电视上的演员还要灵验，立刻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陈父瞧着，叹了口气，说道：“你做出这副样子作甚么？”
陈母一侧身，眼泪流下腮边，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啪嗒啪嗒的，她伸手去擦了一下，可止不住眼泪还往下掉。
陈父道：“你哭天抹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怎么样了。”
陈母嘴一撇，眼睛瞪了一下陈父，说道：“我一心为着你，你还说出这样的话来气我，你看着这病单单是手术和住院的费用吗？回去不得吃药，不得复查，不得买些好的给你补补身子？这些都是免费的吗？不需要花钱吗？”
陈父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陈母则是越战越勇，说：“你病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养着我，我反而要照顾你。再过不到半年悦颜上大学了，现在高三复习、上大学，哪一项不用钱，只你把钱不当好的。”
陈父试着插话道：“西颜她一个人在C市挣点钱，也不容易...”
“有什么容易不容易的，咱们俩就容易么？我们娘俩就容易吗？我就容易吗？我拖着个高三考生，还拖着个病号，你当初说，娶我是要过好日子的，现在可成，你就要你闺女过好日子，把我们娘俩都忘到爪洼国去了。”
陈父听她越说越不成样子，面色怫然，说道：“什么我的闺女，你的闺女的，悦颜不是我女儿么？西颜不是你闺女么？尽是说些荒唐话。”
陈母的两个唇角往下沉了沉，连着抽了好几张放在柜子上的纸巾，往面上胡乱地抹干净，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没说西颜不是我闺女。”她一把拉住西颜的手腕，说：“大姑娘，我方才是一时气急了。你爸爸这人就是不听劝，明明是对双方都由裨益的事儿，他偏偏不听，还非得自己伤筋动骨地拿出棺材本来治病，这不是让人戳着脊梁骨骂你说你不孝顺么？”
陈父皱眉喊了陈母一声，陈母才略略止住了。
西颜在旁观战了半晌，心里对于陈母是何想法清清楚楚，她也没去打断。她觉得有的话说出来比藏在心底好多了。
她是在借陈母口中恶言去斩断对这个家的期盼何眷恋。这几天与父亲的接触，令她看到了一个人到了暮年将至时的窘况，也看到了父亲的悔恨，可她能如之奈何呢，不过是静立一旁，无从援助。
“好了，别争了。”西颜说道，俟陈父陈母的目光投向西颜时，西颜又道：“爸爸在一院治病，包括住院和手术的费用都是我出，不需要你们拿一分钱，往后若是买药还有吃点补品什么的，你们就自己看着办。”
她这话，就是答应了陈母的要求。陈母听了哪有不高兴的道理。陈父争执半日，为的就是能减少点西颜的负担，终成空空，他有几分惭疚地望了望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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