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 整个世界从我眼中褪去, 除了那个人，我再也看不见其他了。
那女子本是心怀素淡, 性喜萧散, 褪下那身古服以后，从我的衣装中选出的，也尽是非黑即白的清冷之色，好似隐者画下的一笔水墨。
我从未见过她穿这般的艳色。
这人像是几日没休息好, 整个人愈见苍白。苍白清瘦的夕凉在这大红的嫁衣之下几乎像是要被烧化了、烫碎了。
我看着这个反复出现在我梦中的、我最期待的恋人，一时间有些痴了。
凤冠霞帔……
是啊, 我早该想到的。这样的婚礼，新娘自是该穿凤冠霞帔。那可笑的鸵鸟心理让我本能地抗拒去思考这个人关于这场婚礼的一切——作为一个新娘。
这女人并未因为嫁人而流露出一丝喜意半缕羞涩，眉眼间的冷漠比之往日更甚, 几乎是有些迫人了。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刀剑乍出于匣的锋利。
初寒啊……哪怕是这样的时候, 也不能让你稍降辞色么？
可是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 曾有过那么温柔的笑, 看我的眼里，无端端地藏着万水千山。
和冷而锋利的气质同样迫人的是这人的美, 在这身凤冠霞帔之下，美的异乎寻常，只是不言不语的站在那里, 却带着压倒性的存在感。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那一刻, 好似每个人都看着她出了神。
而她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她根本就没往场上看去一眼，也没有看身边那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只是漠然地低垂着修长眼睫。
直到这时我才找回了一点儿魂魄，稍微转了转目光，去看旁人。
她身边那个年轻男人，身着红色状元袍，高大挺拔，神采飞扬，端端是位明朗的好公子。他看着夕凉，眼中炽热的情意坦坦荡荡毫不遮掩，嘴角带着喜不自胜的笑意。新人该有的神情，在他身上倒是一样不落。
夕凉怎么看都不是很乐意嫁他的样子，难为这年轻人还如此开心。
可我完全能理解他的开心。如果正和那个女人举行婚礼的是我，我一定比他还要开心。
我甚至不能自抑地对那个男人产生了嫉妒之情。我嫉妒那有权有势的家族，我嫉妒那堂堂正正的名分，我终究只是……嫉妒他，能娶夕凉。
他究竟是修了多少个前世今生，才得了上苍如此眷顾，此时此刻，能娶到这个女人？
而夕凉只是低垂着眸子，一身的冷意。我从来未看透她分毫。
也许我应该趁醉装疯，借你怀抱留一抹唇红，再将往事轻歌慢颂，任旁人惊动。
我忽然想到了这段歌词。在心头溢出一声轻笑，带着微微的嘲意。
台上的两位新人绕在长几两侧，相对跪坐而下。桌上的匏樽已然半盛了清酒。
这是对席礼……是汉婚啊……
对席礼成，此时该当是……合卺……
亲迎，交拜，对席，合卺……饮过酒后，那两瓣匏樽将重新合在一处，红绳相系，永不分离……
再然后，解缨结发，执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能……不能再想下去了。只是稍微想一下后面的步骤，几不能抑的强烈痛楚贯穿了五脏六腑，要把我整个人钉进地底深处。
就是现在。多一步也不能再等了。就是现在，立即撕毁、破坏、终止、结束，就现在。
那年轻男子将半瓢清酒送到唇边将要饮下之时，破空之声骤响，一道长影一闪即没，一瞬间即稳又准还兼狠地戳翻了那半只葫芦，酒水翻扬着泼洒出来。
那时斜刺里扔出的一根筷子。
漂亮！这一击太漂亮了。我在心头给自己喝了个彩。
扔东西和翻墙一样也算是我的长项，因为太懒了不乐意动，丢垃圾时总是隔着很远就出手，近处基本指哪儿打哪儿，即使是隔着半条走廊的距离，我扔出一只喝空的矿泉水瓶，也常常能在几秒钟后听见它与垃圾筐内壁碰撞的声响。
而这根筷子真是发挥完美。
如果是一般情况下，我相信这小子绝对能拦住这一击，只可惜恋爱本就使人降智，更别说是大婚的时刻，这时候我估计他连自己姓啥都快忘了。更何况事发实在太过突然。
夕凉本已将匏樽抵在了唇边，出此变故，她中断了饮酒，首次抬起眼帘，第一时间往筷子射出的方向——也就是我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与她四目相对了个正着。
还是这么敏锐啊，初寒。你有多久，没这么看着我了？
我挽了挽嘴角。
那冷若冰霜的女孩子错愕地看着我，目光有些怔忪，始终精准稳定如最专业外科医生的修长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一瞬间，竟然端不住那酒樽，教它倾斜着洒出了两点，落在那大红的嫁衣之上，瞬间洇成了血色，像是情人伤到极致的眼泪。
这人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失误，而此时此刻，她好像完全意识不到酒洒了，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她薄唇微微翕动，似是念了一个字。
北。
我真是没有想到，在这场她作为新娘的婚礼之上，她看的第一个人，竟然是我。
一看就再也不曾挪开目光。
场上一瞬间就乱了起来，我和她就在人群的喧闹声中，对视了那一眼。
我长身而起，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立于众目睽睽之下，仰头看着台上，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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