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是有答案的。
只是我现在, 说不出来。
我看着老罗, 沉默了一会儿，艰难的翕动嘴唇：“……我, 我知道了, 兄弟。我……”
我想说，我离她远点儿就是了。
可是这句话，我甚至更说不出来。
我第一次觉得说话竟然如此费力。那么轻的声音，每个字出口都好像从喉咙里挤出大块儿的石子一样, 终致无声无息。
如果是老高他们情绪异常激动地跟我说，洋哥你他妈给我离某某某远点儿你听到了没有？！再这样你铁定玩儿完！你信不信那个谁能整死你？！我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作出回应。
我信我信我信。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以后我见他绝对绕着走。消消气消消气。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没问题！我泽哥发话了这我还能不听吗？！有多远我离多远！
即使我日后并不能做到, 我也会马上答应下来以安抚对方。
可是面对老罗，面对这个倾倒众生的面孔之下那么温柔细腻、心思敏锐的少年，面对他这样的眼神, 我绝对不可能随口说出这些敷衍一时的话。
还是那句话, 这并不是说我和老高他们关系没到份儿上，只是我和他们的相处方式不同而已。
如果我对老罗说我会远离夕凉, 这将成为我对他的一个承诺。
而我永远不想失信于这个少年。
老罗看着我, 眼中的光忽然柔软下来，重新朦胧成一湖的烟雨。
“别说了。”他垂下眼睫, 笑了笑，轻声道：“对不起……洋哥。”
“跟我还说这个？少跟我整这没用的啊。”我挽了挽嘴角，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发上轻轻一撩, 而这小子直接顺着我的动作倾身过来, 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双手撑在身后, 挺直了背脊，把懒散的身姿摆正，稳稳地支撑着这个少年。
他靠在我肩上仰着头，遥遥地看着天上的晴光散云，看了片刻，随口地喃喃道：“今年你的生日该送你什么好呢？”
他忽然说起这个，我愣了一下，挑了挑半边眉毛，笑道：“大哥你想的也太远了吧，你的生日还在我前面啊。”
“嗯，是啊。我的在前面。”老罗随口应着，轻轻动了动，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过今年我过不了了。”
“生日你也忙啊。就算再忙也总有功夫过，到时候我去找你。”
“不是。就是……不想过了。”
“啊。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
“也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过，过不了了。”他淡淡地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看起来带着点怅然。
“没事儿，这有什么。想过今天就过，不想过就不过，想了再补过一个。我来给你过。”
“生日……又到了啊。好快。真的，好快。洋哥你又这么大了。”老罗喃喃道：“十九年，云烟散了。”
“……兄弟你不觉得这话很有语病吗？什么叫我又这么大了？”我唠唠叨叨念着：“总有姑娘和我说觉得我好像上了年纪似的，真该让他们看看你。你简直就是老人家的二大爷。哦不等等，不好意思还是别看了，不然到时候你把我这个挡箭牌一推，我身上又要多几箭了，打扰了打扰了……虽说现在已经扎了一堆了，也不差啥了。”
不过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老罗说“洋哥你这么大了”这种疑似占便宜的话，这一般都是老高他们的专利。嗯我错了，老高他们都是直接占我便宜，什么“洋哥我闺女”、“敢对父亲们这么不敬真是翅膀硬了啊”、“爹都敢骂你这个不孝女”……这么多年了我没有把他们头挨个锤爆可真是修炼出来的好涵养。
我和老罗仍然像以前无数个年少的日夜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说累了就歇一会儿，同时享受彼此间无声的相处，歇够了再继续说说说。
可是这一次，我并没有感受到过往和这个少年在一起时那种彻底的放松。
老罗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这种变化，是从夕凉出现在我们的谈话中开始的。
准确的说，自从那天我回到家，发现夕凉在我浴缸里开始，我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绝不是我的错觉。
有一种隐约的不祥，像一小块阴影一样藏在我心头的角落，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直觉告诉我，老罗今天和我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
没有一句是假的。
我和老罗看电影划船钓鱼逛街吃饭喝茶下棋玩儿了几天之后，我离开了Y市，打道回府。我还没有忘记老高和我说的，将要发生的事情。他难得用那种正肃的神情和我说话，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玩笑。有某件关于我自己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回家的路上，我再一次拐进了那条红墙绿瓦的漂亮巷陌。
打眼一望我就愣了一下。那个算卦摊子依然还在，还是书着“算命”二字的破旗，乱七八糟支起来，瞧着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分分钟会塌的反重力桌子，只是摊子上的人变了。那个穿着破袄子的老人没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中生少年，修长的身躯套着件宽松的蓝白校服，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单手托腮。这个窝一样的地方安放这个高挑的男孩子稍嫌小了，他的两条长腿交叠着伸在桌子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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