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学生公寓里时，外国语学院的老师在公寓门口迎接他们。见到黑发黑眸的姜驿由和中文交谈毫无障碍的埃文时，负责沟通的英语老师意识到自己有点多余，便匆匆向苏杭和另外三个人简略交代了注意事项，去隔壁的日韩留学生那里寻求安慰。
学生公寓是两人一间。姜驿由从小在中国长大，向来没听说过哪所高校的宿舍是两人间，也是如今成了实打实的交换生，才享受到了这样的待遇。
学生会的人离开时，埃文以想要参观校园为由，丢下姜驿由跟棕色长卷发的女生跑了。姜驿由反而松了口气，借故把苏杭单独留了下来。关上门以后，便单刀直入地开口问道：“你认识他？”
苏杭不明所以，“谁？”
姜驿由：“褚川。”
“我们是室友。”苏杭露出诧异的表情，“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姜驿由怔了怔。
当年高考成绩出来以后，他辗转好几人拿到了褚川的手机号，然后在微信上询问过对方填报的专业——计算机，A大最热门的专业之一。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又或者是仅仅是少年时候一腔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热血，姜驿由二话没说直接填选了计算机，并且在“不接受专业调剂”那一栏打上了勾。
好在后来大概是真的撞了大运，顺利进入计算机系不说，还和褚川分到了同一间寝室。和褚川在一起的第二天，姜驿由拐弯抹角地打听到大一时负责宿舍安排的老师的办公室，悄悄地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堆喜糖。
只是大学四年，他从来没有见过苏杭这个人，更别提室友这样熟悉的关系。左思右想，果然还是因为他没有考上A大，苏杭代替他补上了褚川宿舍里的室友空缺。
“你忘了吗？我和他是高中校友。”
姜驿由收回思绪，神采飞扬地笑了起来，扯下对方手里的床单丢到椅背上，塞给苏杭一罐楼下大厅贩卖机里的百事可乐，自己单手拉开另一罐可乐的拉环，轻轻地往苏杭手里的可乐罐沿上撞了一下。
“谢谢你留下来帮我铺床，交个朋友怎么样？晚上请你吃饭。”
可是床还没铺啊。
苏杭看一眼劈开双腿坐在床边大口喝可乐的人，将那句话咽回肚子里，摇了摇头，“交朋友可以，吃饭就不用了。这是我的工作。”
“那好吧。”姜驿由点了点头，话题陡转，“你带校园卡了吗？”
“带了。你是想借？假如你现在不急着用的话，周一的时候会有人帮你们统一办理校园卡。”
姜驿由摇了摇头，再度笑了起来，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不如晚上你请我吃你们学校的食堂吧？”
A大每座宿舍区里都配有食堂。算起来，所有的食堂里菜色最好味道最佳的还是留学生公寓这边的三食堂。苏杭抬脚要往食堂里走时，姜驿由却拉住了他，“你们平时都在哪个食堂吃饭？”
苏杭：“二食堂。”
姜驿由：“那我们去二食堂吧。”
苏杭沉默了两秒，如实告知：“褚川很少去食堂里吃饭的。”
姜驿由：“……”
十分钟以后，两人面对面坐在二食堂里的落地窗边。
姜驿由低头望了望餐盘里足足两年吃不到的中国菜，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怀念的神情来。他夹起一块辣子鸡丁丢进嘴巴里，装模作样地咀嚼了两下，然后将自己的意图大大方方摆了出来。
“正如你所见，我找你吃晚饭确实是想要问褚川的事。”他苦恼地皱眉，“我想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对他的关注度远远要超出正常男生关系的范畴。我喜欢他。”
“所以——”他身体微微前倾，露出几分急切和渴望来，“他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苏杭看向他，“褚川不会和女生谈恋爱。”
知根知底，看样子是关系不错的室友。
姜驿由轻吸一口气，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面上浮现几分犹豫，“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完整的话还没说出口，心头就涌上了退意。姜驿由一时不察，牙齿咬在舌头上。痛意从舌尖蔓延，让他神色一凛清醒过来，吐字清晰语速如常地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褚川现在是不是和褚佳日在一起？”
苏杭点头，“是的。”
短短两个字，像是翻山越岭经历过漫长的风雨飘摇，才一路跋涉穿过大脑髓质，最终抵达他的大脑皮层。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将自己的脸藏到了背光处的阴影里。
过了很久，才喃喃自语起来：“总归也算是认识一场，我和褚佳日从以前开始就算是平等竞争，半路上杀出去撬墙角也……不算厚道。”
“……从前我就老在他面前炫耀，现在大概是老天都看不下去，把我发配到这里来尝尝苦果。”
“……脱离了原来轨迹的世界完全和我过去的记忆沾不上半毛关系，勉强只能算是平行世界吧。”
“……所以，现在的这个褚川，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褚川。”
“想来想去，人在做天在看，撬墙角这种事还是不要做的好。没准一觉醒来，我还躺在我们的双人床上，做白日梦的依旧是褚佳日而不是我。”仿佛说服自己一般，姜驿由抬起头来，“你说是吧？”
苏杭并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却听懂了“撬墙角”三个字，认认真真地回答他——
“是。”
姜驿由语气平稳：“我知道了。”
苏杭没有说的是，他今年十九岁，见过许多人喜怒悲乐的模样。期末考砸的初中生会觉得天塌下来一样，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分手失恋的大学生会坐在深夜的烧烤摊边，对自己的前任嗤之以鼻。
可他从没见过像姜驿由这样的，将脸上的悲伤和自己彻底剥离开来。他听着姜驿由说那样的话，失魂落魄的脸和平稳如常的语气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人，一边难过，一边若无其事。
他觉得，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不应该有这样沉重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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