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幽没有要对虞方问责的意思，也没有逗留太久，便离开了。
虞方靠在宴席旁，面对着残羹冷炙，倒了杯酒，不紧不慢地啜饮着。他喝到一半，才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个别的身影，便抬头看过去，笑呵呵地问道：“吃好了么？”
“虞照影那么做，你怎么不阻止他？”明晞问。
“如今不是很好么，”虞方道，“我族中人没有获罪，我仍是这南漠狐族的一族之长，谁都逃过一劫。本来族中人是不能出南漠的，照影算是出去了……”
明晞无法听下去，站到虞方面前，咬牙道：“他去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虞方又喝下一大口酒，无所谓地道：“随他做什么，我只知族人无事，这便够了。”
“虞照影也是你的族人！”明晞怒道。
虞方摇头，态度仍旧轻飘飘的：“他是狐族的少主，保得狐族安宁，是他应该做的……”他忽然大笑起来，“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只是关心朋友罢了。”
明晞夺门而出，又想起流萤还在这里，便去找她。
流萤昏睡许久刚醒来，莫名其妙受的伤还未好，小脸苍白地扯着明晞的衣袖问他发生了何事。
明晞沉默了许久，无法将虞照影的事告诉她。他恼虞方，更恼虞照影，恼他自轻自贱，竟甘心拿自己原身去讨好那无情残暴的东荒神君。恼怒之余，明晞仍本能地不信，那一只从来风流的小狐狸，怎么愿意去做这样的事。
流萤见他脸色难看，着急地坐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明晞摇摇头：“没事。”
他扶流萤下床，便带着她回去。步出南漠，却一眼见地上扔着一朵喇叭花，已经蔫了。明晞捡起来，一言不发。
一路上驾云驾得飞快，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直到了那棵大扶桑树下，明晞才醒过神来。
“这是被落魂阵所伤？”老扶桑神色凝重，“你们怎会遇上这东西？”
“先给她治伤，”明晞只道。
老扶桑狐疑，却又赶忙给流萤疗伤，又惊奇道：“据我所知，落魂阵威力巨大，你这小身板，进去竟还能活着出来？”
“是……”流萤磕巴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红，她小声地道，“祭司大人救了我。他……他真的是很好的一个神仙……”
“你才见他几面，怎知道他好了，”明晞冷声道。
“他跟我说危险，要我小心，还让我到他身边去，”流萤道，她说罢，又感叹，“怪不得明晞喜欢他，如果换成是……”她赶忙打住了，没有说下去，却是低了头。
明晞没有注意到流萤的表现。他捻着手里的喇叭花，把它揉出了汁液，染得指间青黄一片。那是他在巨石后给折丹的那朵喇叭花，其实折丹收下时，他还有些窃喜，好似他们之间有了隐秘不宣的暧昧关系。
但这窃喜还没生根发芽，就碎了个干净。折丹当着他的面收了，却在离开南漠时，又扔掉了。既是不想要，为何还要收下，明晞想不明白为什么。或许折丹真的长大了，不再会被花朵这类小玩意吸引，也再不会将他看进眼里。他不愿意认为折丹在虚与委蛇，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根本没有立场来揣测。
凑热闹去了一趟南漠，只得了满腔疲累与狼狈。明晞跨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边看老扶桑给流萤疗伤，一边闭上眼乱想着。虞照影与折丹交替在脑海中出现，到底也没想出什么，他便沉沉地睡去了。
折丹醒来时，床头落了半方月光，恰晃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地将头偏过去避开，而后才察觉到满身沉甸甸的钝痛，像每一寸经脉被砸碎了又潦草缝合那般，痛感并不尖锐，却细密透骨。
他一直没有动，睁眼看着天花板，直到那方月光移开，才慢慢地伸出手解开了衣襟。衣裳没有换，上头的血已经干涸了，血腥味不重，只是浸得衣料触感僵硬。折丹扯开衣领，心口处一处剑伤，身体稍稍一动又流出殷红的血来。
折丹勉强起身，想去找一些丹药来涂抹伤口。他学会了一些疗伤的法子，再不会不知如何处理。刚下床走了几步，司幽便推门而入，让他坐回床上去。
司幽拿了些丹药，见折丹胸口的伤，又道：“你在落魂阵里看见了什么，能伤到这种地步？”
折丹想着那凌厉的一剑，闭了闭眼：“与我相似的那个神仙，是照顾你长大的吗？”
司幽的脸色有微妙的变化，声音也冷下来：“你究竟看见了些什么。”
“你们关系很亲近，”折丹想起那个仿佛照镜般的场景。如果他所见是真，那便是他能知晓过去，但他没有说出来。
“不是与你相似，是你像他，”司幽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愚蠢的话。”
折丹并不说什么，只要去拿一旁的丹药，却又被司幽制止了。
“他是我师父，”他突然道。
折丹微怔，司幽又拿了桌上的酒瓶来，青花缠枝纹，倒出透明醇香的酒液，却尽数落在折丹的伤口上。猩红的血被冲淡了，淡红的血水顺着折丹的小腹流下去，洇进衣裳里。
折丹没有发出痛喊，嘴唇脸色却已是惨白，额头的冷汗冒出来，又从脸颊边流到下颔。
“不疼吗？”司幽好似惊讶于他的反应，却又虚虚地笑，“我师父教我的，疗伤时要用酒，虽是一时疼了点，过后效果却更好。”
折丹良久才缓过来，呼吸短促又轻微。怎么会不疼，可比起那木剑刺进来的时候，就显得没那么深刻了。
那时明明是幻境，还是痛得心肺俱裂，寸步难行。像是再也无法忘怀了。
于是他大概有了一点迁怒的意味。“虞方先是让我落入阵中，后又意图冒犯，”折丹面无波澜，“以命赔罪，并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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