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运送垃圾的飞艇上一跃而下，我紧握着手中的行李箱，眯着眼凝视着身周急速散去的灰色烟云。
这里应该是流星街的外层。在半空中已经被腐臭的异味吞没，透过有如实质的雾霭，可以看见脚下蠕动着的“虫蚁”——戴着防毒面具、麻木地埋首于垃圾堆之中的未死之人。
尖锐的风声在耳畔呼啸着，我睁大眼睛注视着急速接近的地面，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地面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一个裹在粗略的防护服里的女人茫然地抬起头环视四周，敏锐地发现了空中米粒大小的飞艇。空洞的眼睛倏忽一亮，她急急地垂下头，在不引人瞩目的范围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座早已被翻尽的垃圾山。踉踉跄跄地追逐着飞艇的方向。
她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有很多人——男人、女人、半大的孩子，靠捡拾残羹、吞噬同类而活下来的众人，同样注意到了空中漆黑的一点，迈开了脚步跟随着她，推挤着她，裹挟着她。
地面又震动了一下，这些似乎比上次剧烈一些。但没有人在乎，因为飞艇底部的舱门仿佛承受不住如此炽烈的渴望一般，终于缓缓打开了。
流星街独有的，哺育生命的七色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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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坦缓缓走到我身边，停留在垃圾堆的半山腰，目送着倾倒一空的飞艇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数不清的原住民像密密麻麻的行军蚁一般疯狂地涌上来，令人观之胆寒。我半蹲下来呲牙咧嘴地揉着腿：“骨头好像有点裂开了。”
“活该。”他的视线一动不动，依然停留在蜂拥而至的众人身上，漠然地注视着他们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垃圾堆翻找着，不时为了什么东西大打出手，“让你等着我一起跳的。”
我拍打着从垃圾堆里钻出来时粘到身上的恶心附着物：“我可不想跟垃圾一起被抛下来啊，体谅一下。”
他终于施舍给我一个讥讽的眼神：“最后还不是弄了一身。”
“那不一样，这是不可抗力。”我扶着他的胳膊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话说这是哪里……超外围的吧？那飞行员也太偷懒了吧！”
飞坦没有回话，显然对当下处境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他从垃圾山上一跃而下，随手逮住一个倒霉蛋：“喂，这是几区？”
倒霉蛋的整个脑袋都罩在防护服后面，显得头大得不成比例。他先是恼怒地在飞坦手心里挣了两下，意识到双方力量完全不成正比之后便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抵抗：“十……十七区。”
“离二区还蛮远的。”我拎着手提箱慢腾腾走过去，正好听见这一句，“赶快离开吧。我的毒抗称不上有多强，再磨蹭一会儿没准真要栽了。”
飞坦压抑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之前，他垂下的左手在电光石火之间动了起来。
很轻的“哗啦”一声。像是丢弃的塑料袋被人无意间踩了一脚。
他把扯下来的东西随手递过来：“喏。”
我低头一看，防毒面具。
被他抓在手里的男人有着一张长了霉的老旧白墙一样沧桑的脸，仿佛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睛逐渐瞪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将眼眶崩裂。
“还给我——还给我啊啊啊啊！！！”
飞坦把面具塞到我手里，轻飘飘道：“滚。”
歇斯底里的恶毒咒骂被这个字猛地掐灭在喉咙里，我看着那个男人的脸色急速变换，嘴唇大张着咯咯两声，把所有的哀嚎都吞回了肚子里。他不再和飞坦争辩了，甚至连后者的眼睛都不敢看，发着抖急匆匆地大踏步跑开了。
我看着自己手心的面具，有点怔然。
“怎么了。嫌脏吗？”
“啊……普通人的话，不戴面具能坚持多久？”
“鬼知道。”
他不再说话了。不远处传来女性嘶哑的惊叫声，我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刚刚跑开的男人正将一个简易的过滤式面罩往头上套，而面罩的原主人哀哀哭泣着，被劫掠者不耐烦地一掌呼开了。
得救了的男人迅速朝着我和飞坦的反方向逃离开来，女人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把脸深深埋到了掌心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眼里出现了似曾相识的、狼一般的光芒。
接下来，剧情重演。
女人把瘦小的半大孩童推倒在地上，取走了他的面具。她的背影一直在颤抖着，但是手又快又稳。
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一出荒谬又写实的舞台剧，恍惚间听见一个少年含着笑的声音。
他在我的脑子里不紧不慢地说了三个字。
【食物链。】
那孩童有一头脏兮兮的金色短发，被污垢黏结在一起，散落在各式各样的垃圾上，几乎看不出本色。
像是耗尽电池的报废玩具一样，安静地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最顶端和最底端。】
【你在，犹豫什么？】
我把手提箱扔给飞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近了才发现那孩子虽然双眼紧闭，但胸膛还在轻微地起伏着。
也对。流星街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掉了。
飞坦没有跟过来，站在原地远远地朝这边观望着。躺在地上的男孩感受到了动静，睁开眼睛望向我——他有一对翡翠那样鲜艳的绿眸子，令人联想起叶上停栖的翠鸟、林间映着阳光的深潭，活泼又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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