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驱鬼祭当天，神庙突然坍塌，砸死了跳驱鬼舞道士。金陵城来的小公子受了惊，当天晚上哭闹不止，一众下人忙得焦头难额。
数日过去，在众人精心照料下，小公子非但没有任何好转，反而变本加厉，夜里无法安眠不说，白日里还进食困难。
小公子犹如被拔了牙的猛虎，日渐消瘦。就在众人纷纷讨论小公子早衰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小公子在寒烟翠喝了一次茶后，开始说要进食了。陻都城主刘琮大喜过望，命人抬着轿子去请茶蘼姑娘。寒烟翠老板不许，说她开得是茶楼不是青楼，里面的姑娘不是人看上就送的。
于是，小公子日日流连茶楼，身体也一天天好转，最后竟扬言要娶寒烟翠的茶蘼姑娘。
成婚那天，永定桥被铺上了红毯，婚车吹锣打鼓从上面走过，金陵城的小公子骑着高头大马眉宇间皆是喜气。陻都城的姑娘们羡慕极了。
坊间传言茶蘼是个妖精，勾得金陵城那小公子色授魂与；又有人说茶蘼是神女，小公子是那襄王，小公子原先得的病是心病，如今娶了心仪已久的神女，这病自然是药到病除了。
世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宋迟意脸色苍白，往日合身的衣裳套在身上像是中空的，腰身那里宽了寸余。
“咳咳”他抬起没有神采的眸子，看着寒烟翠的老板：“让茶蘼接近刘璟是你的主意？”
“喝一杯吧。”女人素色衣袖拂过，一杯茶已沏好放在宋迟意面前。她端坐着，两手交叠放在腹部，看着他说道：
“虽不如茶蘼泡的好，但还请客人将就。”
“我若不肯将就呢？”宋迟意语气加重。
“那便我将就吧。”说着，她端起茶杯，轻嗟一口，又自顾自地说道：
“茶蘼这姑娘长得好，性子好，人也聪慧，我泡茶这门谋生的手艺也被她学出了名堂。”
“可惜慧极必伤，偏偏看上了一个看她不上的人。”
宋迟意默，没有血色的嘴唇紧抿，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以为他能对尚是小女孩的她心生怜悯，救她于水火，便能护她一生。”
“可是傻姑娘，怜惜哪有怜惜人一世的？”
宋迟意袖中手握起拳头，指甲嵌入肉中。闭眸，他想起了初遇茶蘼的时候……
那时的她才七岁，死了爹娘，守着爹娘留下的屋子茶庄里做活。其他做活的茶农见她年纪小，干活儿也少，就饿她饭，把她撵去劈柴烧火……那年冰雪初融，茶庄里的春茶长得格外鲜嫩，他闹着和爷爷一起去收茶，便遇见了头发枯黄却有一双漂亮眼睛的茶蘼。
七岁，明明该是躲在娘亲怀里撒娇要糖的小哭包，可她却故作镇定地端着个茶壶朝他献茶，献她泡的茶。
他喝了一口，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倒是对献茶的人起了兴趣，于是便问她是怎么泡的。
她一板一眼地回答说是这茶自己每天早晨第一缕阳光出来的时候去茶园里采嫩尖，再用露珠煮水泡的。
不知是被她的心意感动还是被她的境遇心生同情，他央求爷爷把她带回家做了专门给他泡茶的丫头。
之后，他发现她对味道尤为敏感，泡茶时茶叶多放了几片她都能知道。他不想浪费她的天赋，就把她送到了寒烟翠学茶技。
而今十年过去了，被他搭救的小丫头也嫁作人妇了。
“宋迟意你一时怜惜心起，换来十年痴心不悔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女人直直地盯着宋迟意，像是要看进他心里：“难道要她痴等终生？”
宋迟意浑身一震，竟有些心神失守，本来没什么重量的身体摇摇欲坠：
“那也不该是金陵城的权贵，金陵城吃人啊！”
“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就不劳烦宋公子担心了。”
看着昔日那个眉眼风流的贵公子脚步虚浮地走出去，茶楼老板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阖下眸子，回味唇齿间弥漫开来的苦涩……
她的王郎当年也是这般俊美。他说城主刘琮好收集天下奇珍异宝，他要去城主府用祖传的千年墨换出城令符，和她一起离开长川去外面看看。
然而……他把她推了回去，他自己却被鬼卫扔下了永定桥，葬身于冰冷的洛水中。
她发誓，她要他刘琮一家的命。
————
宋迟意哂笑一声，他连自己都管不了又怎么管别人的闲事。
陈思啊陈思，纵然我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你也不肯见我？
整个陻都都在议论金陵小公子与茶女神女襄王的佳话，可他宋迟意找不到他的襄王了。
从解佩投水那日起，他便再没见过陈思，无论他怎么跳水。他想，其实谢悯生不用死命拉他，他不是每次都没在水下待多久就被冲上来了吗？
他这样的人，陈思不见他，老天也不收他。
回到房中，南烟给端来平日里喝的药，细声嘱咐他喝下。
他撇了她一眼，说不喝，她应声退下。他不明白，他之于刘安，不过是少了一个强迫的罪状。她不愿嫁刘安，嫁给他又好了多少？她怎么能这么淡定自若，安之若素。
他问过她，她说他让她有了个容身之处。
呵呵，仅为如此简单一个的理由。
那陈思，你不见我的理由呢？
————
一日，他在一篇古卷上看到：玲珑心，商宰相比干之心，服之有离魂而尸身不腐之奇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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