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意味深长地道：“老实说，他真是个当刺客的好苗子，身手敏捷武功高，下手又狠又准，反应也快，废话也少，最重要的是，你叫他动谁他便动谁，完全不会质疑你的决定，是把好刀。”
霍霄道：“他在羽林营的时候，也不爱说话么？”
陆离叹了口气，娓娓道：“他总是静悄悄的，独来独往，从不和人多交谈，也许是那些事遇得多了，才会变得这样孤僻。我偶尔听羽林营里那些官家子弟闲聊，说他是为了躲高太尉的小公子，才进羽林营的，他父亲的背原本不驼，是给高毫手下的家仆殴打伤了腰，才变成佝偻的，进了羽林营，他又被弄到上阳苑和他父亲作伴，郭吉经常故意折磨他们。父子俩无权无势，只有给人摆布来摆布去的份儿，当真可怜得很，不过……如今看来，他倒是没有我原本以为的那么可怜。”
霍霄道：“他难道没有向羽林令求告过么？”
陆离道：没有，崔大人其实也同情他，可都知道他得罪了邓直，即便想帮，也不敢施以援手。两个月前我去换马，见他在马厩外面跪着，郭吉站在那里训斥他，他爹也跪在边上不住哀求，我好奇一问其他马监，才知他已跪了一夜，当时他脸上丁点儿神情没有，也不出声求饶，动也不动，人都似给整得麻木了，我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只好私下去找崔大人，崔大人出来了几句话，郭吉这才作罢。”
霍霄心想：“他挑选上我，想来是经过周密的筹谋。”
远处传来乌云驹的悲恸哀鸣，连风声也显得戚戚然，霍霄心生悲怆，循着声音过去，项冲满手是血，站立在北风中，马背上拖着的东西和霍霄的皮袍一起放在地上。
乌云驹躺在项冲脚边，已没了声息，脖子上一道粗粗的口子，汩汩往外渗血，霍霄走到项冲身边，看着乌云驹的尸体，问：“它死了？”递给项冲一块手帕，“没有水，拿这个擦擦手吧。”
项冲接过手帕，低声道：“它死得很快，没受什么痛苦。”
霍霄忽然抽出逐鹿刀，挥刀而下，想象自己砍的是邓直和莫赞颜拙，对着马的尸体狠砍了数刀，血水溅了一脸，项冲从没见他如此暴戾的神态，略有些惊诧，霍霄砍了十几下后，丢了刀，转头冲着项冲笑了笑，“别怕，我只是发泄一下，现在已经好了。”
项冲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合力把马拖到歇脚之处，那边金吾卫早已点燃了篝火，个个眼睛闪着**的光，大家一起割了马肉，串在刀上放于火上炙烤，他们饥肠辘辘，也顾不上有味没味儿，大口吞嚼，邓直躺在一边，痛苦的呻吟着，喊了许久，竟也没个人理会，只有项冲想起了他，拿着水壶过去，喂了他几口水喝。
十几个年轻男子的食量不容小觑，一顿下来，竟把一匹马吃得所剩无几，众人饱餐一顿，又一起用刀就地挖了个坑，把乌云驹的尸骨掩埋了。
霍霄划破手指，在一片羊皮地图背面写了封血书，叙述了他们在瀚海的遭遇，并用血为朱砂，按上了自己的私印，交给了黄堃。
一切料理妥当，霍霄和项冲二人精神尚可，自愿守夜，其余人等皆一日一夜没睡，疲惫不堪，没多推辞，便在篝火边睡下了。
深夜，万籁俱寂，除了一点篝火，四面皆是黑暗和昏茫，霍霄和项冲肩并着肩坐在火堆边，彼此都能闻见对方身上浓厚的血腥气，混合着火烧柳枝的焦苦气味，连霍霄身上的麝香气被掩盖下去。
项冲顾盼一番，确定其他人都睡沉过去，手指轻轻戳戳霍霄肋下，双手比划着，要替霍霄看伤，方才他们吃肉喝水时，项冲便注意到霍霄时不时会隔着衣衫抚摸自己伤处，不敢让其他人知晓霍霄受了伤，待到夜阑人静的时分才来替他看伤。
两人才认识数日功夫，却经历诸多变故，数次在生死边缘趟过，硬是磨出常人几年也练不出的默契。
霍霄立即懂了项冲意思，他的伤正好夜里发作得最是厉害，将衣衫解开，露出自己精壮的胸膛，借着火光垂眸一看，肋下伤处倒是淡了许多，肿胀也消了，只是还是疼。
项冲轻手轻脚地摸出伤药来倒在干净的纱布上，给霍霄伤处攃了，霍霄见识过他的手段，此时已有几分惮他力大，屏住呼吸，僵直身子，不敢乱动。项冲的动作却轻飘飘的，像柳絮飘过棉花，半点儿也没有断人肋骨的那份劲悍。
二人凑得近了，霍霄闻见项冲身上寒冷凛冽的血气，不觉精神一振，压低了声音道：“你真的决定好了要跟我走？这一去，多半可能是回不来了。”
项冲攃药的手顿了一顿，低着头道：“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阿爷也许还活着，我不能丢下他。”
待上好了药，项冲将给霍霄攃药用纱布展了开来，缠到一把精致的环首刀刀柄上，这把环首刀原来是邓直的，乃是梁国少府尚方敕造宝刀，名为若曲，不比霍霄手里的逐鹿刀逊色。
这刀好是好，只是象征大于实战之用，刀柄是白玉装饰的，白玉质地光滑，容易滑手，项冲拿纱布缠上刀柄，为的是挥砍起来更为顺手，霍霄见项冲给刀柄缠纱，便住了口，不再反复问项冲的意思，项冲显然很清楚去左大都尉营意味着什么，再问倒显得他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
霍霄解下逐鹿刀递给项冲，示意项冲给他也把刀柄缠一缠。项冲接过刀，又从皮袍夹层中抽出一卷干净的纱布，细细密密地缠在刀柄上。
忽听得邓直呻吟声又起：“水……水……”项冲搁下刀，取了水壶，又喂了邓直几口水，他喂得不多，解不了邓直的干渴之意，又让邓直死不了，跟着从贴身小衣中摸出一个褐色的麻布包，迅速摁在邓直口鼻，邓直“呜呜”两声，很快便又没了声息。
项冲又坐回霍霄身边，霍霄看着他手里的麻布包，问道：“这是什么？”
项冲道：“这是麻药，给马治伤的时候用来药马的，放心吧，不会药死他的，让他睡着了，好过醒着受疼。”
霍霄道：“你不想他死么？”
项冲道：“不想，他死了，你会很为难的。”
霍霄默了半晌，倏然低声道：“其实……你阿爷，不是你亲爹，只是你的养父吧。”
喜欢逐鹿行请大家收藏：(m.zcwx8.com)逐鹿行总裁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