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冲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不瞒将军，我的确并不怕郭吉，也不怕光禄勋，左右不过是一死而已，我连死都不怕，还怕甚么？只是困囿于自己的心魔罢了。既不想受屈辱，又唯恐牵累了父亲和无辜的亲族，背上害死全族的罪，进退失据之下，难以决断，才会如此失态，其实像我这样命如草芥的人，连生计都艰难，是没有资格谈什么洁身自好的，我一个人的名声和几十个人的生计比起来，孰轻孰重，再分明不过了，只是我太自私了，既做不到舍己为人，又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做小人做得也不彻底。”
他说得合情合理，眼神清澈而纯粹。
霍霄心里寻思：“项衡未必是他的父亲，那些也未必是他的亲族，他也未必看不懂郭吉在狐假虎威，罢了，暂且不要再问。”
面上煦煦的，温言安慰：“你又不是佛祖投胎，要成就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功德。顾惜自己胜过他人，本就是人之常情，如果你真自私，早已丢下老父亲独自跑走了，又岂会受制于郭吉？”
又吹了个哨令，指使了三郎去捉猎物来，笑道：“天晚了，三郎不一定能抓到兔子，我至多只能保证，他不会中饱私囊自己把猎物吃了。”
转瞬间，霍霄便神色如常，把话头从项冲身上绕开了。
项冲知他方才有瞬间疑心自己，并不以为忤，道：“三郎这样通人性？”
霍霄道：“三郎的嘴给我养刁了，抓了猎物从来不吃，只会按在爪子下面耍玩，像老猫玩耗子似的，玩腻了才会丢给我。”
项冲抿嘴一笑，道：“我去生火，外间风大，咱们在林中将就一夜吧。”
霍霄摇摇手道：“这倒是不急，趁太阳还未落山，咱们去林中搜寻一圈儿，韩叔即便迫不得已要走，也会给我留下记号的。”
项冲微一挑眉，暗忖：“他心里早有主张，偏偏不说，先要问我后不后悔，是有意在试探于我。”
正凝思间，霍霄已自顾自负手走入了林中，项冲也拔足，亦步亦趋地跟上，他们沿湖泊行走了片刻，霍霄忽然驻足停下，指着地上的几颗石头道：“这是韩叔的记号。”
那几颗石头排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霍霄领着项冲往北斗七星斗柄所指着的方向而去，沿路又遇见几处奇形怪状的标记，霍霄极为熟稔，遇到一处标记便转个方位，顺着标记在密林中穿梭，七拐八拐地走了半柱香功夫，忽然听得一声马嘶，果然见得一匹肥壮的骏马被系在树边，那马儿正低着头吃草，神态甚是悠闲。
霍霄心中一喜，道：“这必定的韩叔留给我的马！”
项冲道：“韩校尉定然还留了食物给你。”
二人点了火折，上前去察看，马身上的驮负的褡裢中装了足够五天之用的军粮，还有一把精钢打造的环首刀，一把弓弩，几十枚铁箭。
有了这些东西，他们便不愁路上会饿死了，霍霄精神为之一振，他已有逐鹿刀随身，便将环首刀给了项冲。
项冲接过到，说道：“他们没有粮草，却敢离开水源地，一定往敕勒左大都尉的驻地去求救了，否则不会贸然离开，韩校尉留下食物给你，必然也会告知你左大都尉驻地的具体所在。”
霍霄忙又低头仔细翻翻褡裢，一摸夹层，觉出有异物，两指伸进去一探，夹出一张折叠成掌心大小的羊皮。
小心翼翼地打开羊皮，不必吩咐，项冲便把火折子伸过来，二人肩膀靠着肩膀，脑袋挨着脑袋，借着火折微光，看见这羊皮上绘制着繁复的地形图，图上瀚海草原的各大山川与湖泊，皆以中州文字一一标出，十分详尽。正是从敕勒王廷到梁国境内的地图。
霍霄认得这地图，这是出雁阳关前，霍霁赠送给邓直的，邓直有韩钊做向导，没怎么拿出来看过，如今这地图却到了霍霄手上，看来邓直也没从韩钊那里讨到好处。
如项冲所推测，韩钊和邓直当时确实起了冲突，而冲突之后的结果就是而韩钊开拔，邓直留下了地图，没有地图，邓直就寻不到路，他不熟悉瀚海，只能依靠韩钊带路。
霍霄可以想象当时韩钊的忧心和愤怒，郭吉和他都没有回到迦楼罗湖，韩钊必定怀疑是邓直指使郭吉趁乱杀他，又拿不出证据，邓直逼着韩钊动身，韩钊对邓直的怀疑只会更深。
韩钊当然无法为了霍霄耽搁皇命，队伍也确实缺粮，只好听邓直的命令开拔，但却不知用了什么强硬的手段，逼着邓直交出了地图，为的是防备邓直半路上再乱来。
又细看地图，并未找到左大都尉营地的位置，项冲却指着地图上一个淡淡的红印子，道：“应该是在这里，这个红印子就是左大都尉营的所在。”
这红印子上还有指纹，像是有人用手指摁上去的，霍霄拇指覆在红印处，：“这看着像是个手指印，你怎么确定是特意盖上去的？”
项冲道：“你仔细闻闻，地图上有香味儿，这个红印子是胭脂，盖这手印的是个女子，不是韩校尉，我猜，是公主殿下盖的。”
霍霄鼻尖凑近地图闻了闻，果然闻见一股淡淡的馨香，似是初绽的玫瑰花，甜蜜旖旎，留香如此久，必定是掺了香料的上品胭脂。笑道：“你可真是狗鼻子，怎么就知道是公主的胭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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