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霍霄终于等来了也离氏这颗来自他山的金刚之石，替他磋磨邓直这块朽玉。
“末将搅扰公主宁静，万死难赎其罪。”霍霄收敛干净了早间与这异国公主针锋相对的锐气，以无比恭敬的态度上前鞠躬行礼。
邓直与韩钊等稍有品级的梁国将官也纷纷朝向也离氏躬身行礼。
也离氏蜜色美目中折射出点点火焰，微微一动，眸中便如玉壶光转，眼神却冷峭极了，她抬手抚摸饱满额头上的金环，目光越过霍霄，落在霍霄身后的项冲身上，瞳孔微微一缩，双目瞪开几分，露出惊艳赞叹的神色。
但终究是一国公主，非寻常女子可比，惊叹之色之显露了一瞬，转眼间便恢复了凛凛威仪，寒傲如天山之雪，松上之霜。
霍霄抬眼，将也离氏面上神色转换尽收眼底，这全在他意料之中，天底下的人，只要不是瞽者痴呆之类，第一眼见到项冲，都不可能做到视若无睹，也离氏的端庄让霍霄有些惭愧羞赧，他心想：“公主到底是公主，比我有出息，我当时直勾勾地盯着小河蚌精看，他以为我和邓直一样下流，倒也全非拿小人之心揣度我，我的行为的确不得体，换做是个女孩子，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男子盯着脸看，烈性些的，早就拿巴掌招呼了。”
他如此一反省，便暗暗地原谅了项冲以肘顶他软肋之事，火气散去泰半。
公主手指缠绕一圈儿乌发，显露几分少女娇俏，她勾唇微笑，并不拿正眼瞧霍霄，以风凉的口吻揶揄道：“什么搅扰？霍将军，你就别装模作样啦，我们敕勒人直来直往，明刀明枪，不像你们中州人拐弯抹角，满嘴虚话，什么千死万死的，你倒是死个一万回给我看呀。”
霍霄早料到她必定要讥刺自己以报前仇，倒没动怒也没回嘴，全当是好男不跟女斗了，他充耳不闻也离氏话里隐含的刀子，暂且逼迫自己进入无喜无嗔的禅定境界，恭恭敬敬地回道：“公主，末将死不足惜，但即便末将死一万次，想来也无法挽回公主的尊严。”
他着重强调了“尊严”二字，以此来提醒公主，谁才是真正冒犯了她的人，霍霄与公主虽然交谈不多，却大致摸出了她的性子，这位公主心高气傲，容不得半点冒渎，只消戳中她最为介意之处，便可引她出来对付邓直。
此招颇有几分阴损小人，欠缺磊落，然事态危急，他与邓直谈判破裂，俨然成了你死我活水火不容之势，霍霄也顾不得阴损不阴损了，在邓直被这边的动静招引过去以后，霍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了一回先告状的恶人。
计策果真奏效，公主面色转为凌厉，两道长眉高耸，抬起下颌，脆声道：“我们敕勒有句谚语，聪慧的猎人即便饿着肚子，也不会在夜里打猎。夜晚应当是养精蓄锐的时候，诸位却群聚在此吵吵嚷嚷，这是何意？怎么，还没把我这个蛮夷女子送到梁国，便想一拍两散么？”
邓直忙三步并两步，小跑到也离氏跟前，与霍霄并排而立，低头拱手道：“启禀公主，公主有所不知，梁国士兵……素有夜间操练的习俗，没成想动静过大，搅扰了公主休憩，微臣这便令他们散了。”
公主骤然沉下玉容，显是被邓直敷衍以对的答话给激怒了，却没说话，她身旁的小侍女银笙冷哼一声，用半生不熟的中州雅言道：“夜间操练？你们也不怕大晚上的瞧不清楚，不小心戳死自己人。”
邓直给这小侍女一通怼，面露难堪之色，但他此时焦头烂额，只想赶紧平息此事，把这位忽然杀出来的公主送走，顾不上其他，只得含糊地转过了话头：“公主，外面夜寒风冷，为免您凤体有损，请公主回营歇息。”
公主并不挪步，仪态威严地说道：“你们夜间操练，却让我睡不着觉，你说和我有没有干系？光禄勋，请让你的部下也回去休息吧，本公主不想再听见杂音了。”她虽用了“请”字，语气却是十足的命令口吻，。
邓直想到会惊动敕勒公主，但没预料到敕勒公主会来得这样快，结合霍霄方才那句阴阳怪气，意有所指的话，他不难猜出，是霍霄把这公主给招来的，这一刻，邓直几乎有杀了霍霄和项冲二人的心。
霍霄见邓直还在踌躇，给韩钊使了个眼色，韩钊会意，立即遣散了穹庐外围聚着的士卒，苏叶用敕勒语驱赶看热闹的敕勒武士，叫他们离开，邓直见霍霄先退了，只好硬着头皮，令手下的金吾卫甲士压着郭吉回营，一场闹剧暂时告一段落。
四面又复归平静，只听得稀疏虫鸣，抬首可见朗月当空，星辰寥寥。
邓直牙关紧咬，腮帮紧绷，狠狠地瞪了霍霄一眼，霍霄神色如常，佯装没有感知到他的不满，项冲则低着头，整张脸埋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神情，只有玉色耳垂上穿着的金环一闪一闪，像是对邓直无声的嘲讽。
也离氏见邓直还杵那里，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霍霄身后的项冲，问道：“光禄勋，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邓直原本白皙的脸涨得红里透紫，直如猪肝颜色，却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怏怏地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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