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不安地从地上爬起来，霍霄仍旧背对着他，腰挺得笔直，风雨不动安稳如山，似乎全然没有被他那一下给伤着，略微惊诧，又生心折之意，暗暗地惊叹：“霍将军果真了得，难怪师傅总和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稍稍放心，来到霍霄背后，双手将逐鹿刀呈递过去，小心而恭敬地道：“霍将军，您的佩刀。”言毕了，抬起眼眸，偷觑着霍霄的背心。
项冲的声线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又薄又脆，明明是毫无起伏的语调，清冷中透着寡淡，却像是浸泡了薄荷叶的清酒，沁人心脾又引人沉醉，他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儿，竟却没有显出半点儿惊慌失措，对霍霄的说话的口吻，既无哀怜乞求，也无讨好谄媚，只有恭敬，礼数周全，却显得木讷又冷硬。
霎时间，邓直的魂儿又被这声音给勾了过去，对这个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的小玩意儿，他既恨得牙痒痒的，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看上了这份儿故作矫情的假清高，不知为何，邓直总觉得项冲虽然见了他不是低头就是下跪，一口一个小人，要多卑微有多卑微，简直要低到尘埃里，但其实小项骨子里清高得很，甚至还很不屑他，因此邓直格外想把这份故作姿态的清高给踩进粪坑里，他没急着来硬的，先断了小项的前程，让小项做最低贱的马监，再拿小项家里人逼他，他要逼得小项自己哭着跪着，像狗一样地来求他，这便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哪知一念之差，却铸成大错，还没等到小项屈服，倒是招来条西北疯狗。
霍霄听到项冲喊他，刚想说话，喉头却涌起铁锈似的腥甜，真真是有苦难言，他生生咽下往上泛的血沫子，迅速调匀了气息，忍痛转身，接过项冲手上的逐鹿刀，煦煦地吐出二字：“多谢。”
母亲经常不无担忧地念叨，说他喜怒无定，暴躁无常，将来他的妻儿怕是要受大罪。这一点，霍霄是承认的，自从烛台掷仆之事后，他虽口上嘴硬说自己没错那人活该，却已格外注意压住自己性情中凶暴的一面，但本性如此，只可压制，不可能从根上改变。
项冲以肘击他软肋，显然并非有意为之，霍霄仍微有薄怒，说两个字，已然是他的极限了，他怕再和项冲交谈下去，自己要忍不住冲这小子发火，朝他怒吼：“你他娘的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胸臆中仍是郁怒难平，疼痛之感更如火上浇油，使得怒火更甚，霍霄干脆祸水东引，把熊熊怒火尽数撒到邓直和郭吉头上，他把逐鹿刀给韩钊，再次抽刀而出，指向脸色苍白的郭吉，浑身覆盖阴鸷之气，咬牙切齿地道：“郭吉，我给你个解释的机会。”
霍霄颇有几分凶悍之相，怒起来足可吓哭小孩儿，郭吉在霍霄吃人似的目光洗礼下，一张巧嘴这时也打起了绊子，“呃呃”了数声，才磕磕绊绊的道：“我……我，末将是不小心，本想舒展舒展筋骨来着，哪知……误扣了机簧。”他越说越小声，这个官居五品的金吾卫左中郎将竟然在霍霄严厉寒冷的眼神压迫下低了头颅。
“哈哈，不小心？”霍霄桀桀冷笑，随手指向身后项冲的眉心，“不小心也能往人家脑袋上射？光禄勋，你最好离郭将军远一些，以免给他不小心扎中了脑袋。”
一番讥讽说得邓直面色发青，活像条巨大的青鲤鱼，连唇边的八字胡都龇高了几分，霍霄火冒三丈，邓直何尝不是怒焰滔天？不过是屁大点儿事儿，却给霍霄胡搅蛮缠弄得越来越收不了场。
霍霄是铁了心要抓他的把柄，这摆明是要把事情做绝，邓直也懒得再惺惺作态，索性将话说开了，冷笑着回道：“霍将军，这可怨不得郭吉，要怪就怪你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你固然可以叫你的舅舅上疏弹劾我一本，断了我的生路，可切莫忘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说我在羽林营里拔了一根羽毛，那你自己呢，你何尝没有越过本分，染指金吾卫？你以为你是圣上的司隶校尉？霍二公子，你和我谈起军法律例来头头是道，那你应当也明白，越权行事是何等罪过，真要闹将起来，咱们两家，都没有的好！”
邓直心想：“这个霍家老二，刁钻是刁钻，就是太猴急了些，分明可以等回到梁国再上疏弹劾他，却非要选在半路动手，抓我的毛病，自己也是一堆漏洞，岂非五十步笑百步？”
霍霄往后瞥了一眼，没见有别的人来，寻思自己原来想好的一条计策似乎没有成，便果断换另一条计策，朗声道：“光禄勋，我没有不给你生路的意思，我家跟你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害你啊？只要你放过项冲和他爹，这件事儿我也不会往上捅，咱们各退一步，到此为止。”
他自然清楚自己是越权了，他插手金吾卫的事，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后果也很严重，少不得要被问罪，可他的目的，并非和邓直过不去，而是救项冲，霍霄眼神忽地黯下来，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光禄勋，你若实在不放心，我给你出个主意，两全其美。”
邓直双目微睁，道：“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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